欧阳子士一副落魄的样子回到工房,双眼无神,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虽是暑夏,浑身却冒着丝丝凉气。

    报业署的同僚跟欧阳子士不熟,加之小欧阳刚跟严世藩闹了矛盾,谁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原本还想从同僚这里收获些许认同感,获得些许安慰的欧阳子士,一时间竟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自己的人生,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欧阳兄,下值了,走吧,公务不是一天忙完的。”

    工部下值的钟声响起,范进掐着点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冲着坐在位子上发呆的欧阳士子说了一句。

    按照官场老规矩,今天该当是要为小欧阳办个接风宴的,可小欧阳被大理寺踢出来,走后门进了工部本就不光彩,更别说今天一来,就和严世藩爆发了冲突。

    因此,范进也就没提这回事。

    “范世兄先走吧,我待会儿就走。”欧阳子士勉强笑笑,客气道。

    本也是随口客套两句,既然对方不领情,范进也没再多说什么。

    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当即从容地出了工部,上了早早候在外边的马车。

    范进一走,报业署的官僚们也火速收拾了东西,准备各回各家,唯独欧阳子士呆呆望着窗外的绿植,等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这才垂头丧气出了工部衙门。

    出了工部,面对热情的随从和车夫,欧阳子士也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并没有上车,而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走走。

    现在,他只想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双腿似是灌了铅般沉重,欧阳子士才无奈上了马车。

    最终,马车在严府门前停下。

    欧阳子士看着眼前这座高悬‘严府’牌匾的高门府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不想走进去,真不想回这个所谓的‘家’。

    一脸默然地回了自己的小院,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少奶奶正朝这边过来。

    欧阳子士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一个激灵,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严玉莲便带人闯了进来。

    看着欧阳子士这副潦倒落魄的样子,叉着腰走到跟前,撇撇嘴开口:“你往后下了值,别搁外头厮混!我不喜欢!”

    欧阳子士不吱声。

    外头的人只当他们是表兄妹,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性子和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当朝严阁老的乘龙快婿,可谁能想到,成亲至今已经数月有余,他却是碰也不曾碰过她的身子。

    这般想着,欧阳子士心中更气,你又不给我睡,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来有什么事?”欧阳子士不咸不淡地开口。

    严玉莲挑了挑眉,看来自己这个便宜丈夫,这是脾气见长啊!

    不就是不给你睡么?

    大男人,心眼怎么比针眼还小。

    自己不让碰,又不单单是不喜欢他,自己只是不喜欢男人罢了!

    再说了,我都答应了以后替你收养一个孩子了,你还想怎样?

    自己固然有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心中这般腹诽,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若是换作旁的男人,可不一定会帮他遮掩。

    “父亲说了,让我们夫妇二人过去一趟。”

    严玉莲淡淡开口,“我就先过去了,你要是不去,你自己去跟父亲说。”

    话罢,也不做停留,当即在乌泱泱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去。

    “少爷......”

    亲随是知道内情的,一脸憋屈道:“要不咱们干脆回去吧,也省得受这个鸟气!”

    “回去?”

    欧阳子士恍若未觉地开口,“我还回得了头么?”

    “不提父亲时时叮嘱,让我断不可恶了严家,就说外头,又会如何看我?”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严阁老的乘龙快婿,是严家的人,我还有得选么?”

    说完,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一身茶渍的衣裳。朝着亲随吩咐道:“去取身干净衣服来吧。”

    ......

    “贤婿老爷回来了?”

    胡老爹原本正斜靠在范府门前的白玉狮子上,同班房说着些浑话,享受着班房们的奉承,远远见了范进的马车,当即一路小跑过来。

    范进临下车,胡老爹抬手帮忙搀了一把,见了他一头的热汗,又连忙从管家福伯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地帮忙擦了一遍。

    “好了,老爹今日怎的不往外头去了?”

    范进留在原地同胡老爹说了一会儿话,末了又冲管家道:“天气炎热,多给老爹备些瓜果,纵是冰多用些也无妨。”

    说着,摸了摸宽袖,取了一锭银子,“老爹且拿着,无论是听曲还是看戏,怎么花,随您心意。”

    “使不得使不得,贤婿老爷您花销大,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胡老爹连连推辞。

    “我能有什么花销?”

    范进干脆把袖里刚领的俸禄拿了出来,“朝廷发给我的,花都花不完,这不,上个月的还没花,这个月的就又发下来了。”

    胡老爹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当官的没有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的,推辞了一番,便也就接下,喜滋滋冲进府里,准备叫慧和尚一起出去吃酒。

    “老爷......”福伯一脸苦笑地开口。

    范进同样一脸无奈,直接把看似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到管家手里。

    管家解了袋子,往外一倒,果不其然,除了方才给胡老爹的那锭银子,剩下的全是宝钞。

    这嘉靖帝,是越发没吃相了。

    “这......”福伯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是自家老爷不靠俸禄生活,否则这一大家子,准得喝西北风。

    范进叹了口气,说道:“尽快花出去吧,否则这宝钞,说不定还不如草纸值钱。”

    眼下朝廷四处都在伸手要钱,实在没招的嘉靖帝只能祭出超级量化宽松的大招,把宝钞加印一倍,以图度过眼下的困难。

    洪武初年,一贯宝钞能兑换一千文铜钱,到了现如今,一贯宝钞只值两文铜钱。

    由此可见,大明官僚们的俸禄缩水得究竟有多么严重。

    贪、拿已经不是进步问题了,而是生存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