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过后,多山多林的蜀州,徒留下满世界的湿漉。这份湿漉,洗去了士卒面庞上的血尘,却洗不去一脸的企望之色。

    “过了前方的关卡,便入了蜀中。往前行军,一百多里内,尽是荒路老林。”韩九走上前,语气沉沉。

    两个蜀王,哪怕现在苟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说,留下一个缓冲的战略地,也无可厚非。

    徐牧原本打算占关而守。但这样一来,便将攻势化作了守势。时间拖得太长,奔赴峪关的五万蜀州军回援,只怕更加棘手。

    所以,在面对那位上将白凛,他打算继续行军,想办法将这最后的蜀州硬骨头,彻底打掉。

    “主公还要往前行军?上将白凛所带的两万人,可是戍卫王宫的府兵,精锐无比。”

    徐牧沉默无言。

    从攻入蜀中开始,到了现在,已经有大半月了。还是那句话,再继续拖下去,只会有害无利。所以,他才会分派窦通和于文,各领一路大军,迅速抢占城关。

    即便联合了蜀南,说服了凉州出兵,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底蕴太薄,实力太弱。

    若非是贾周的筹谋,若非是一次次的险胜,根本走不到今天。

    “韩九,突破了上将白凛的防御线,我等便长驱直入,攻入蜀中五郡。”

    到时候,哪怕五万蜀中军,弃了峪关回援,也会留下一个时间差。

    “兵贵神速。”徐牧呼出一口气,这一场入蜀战役,打到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置死地而后生者,才有资格去仰望江山。

    “平蛮营,弃兽袍,换蜀州袍甲。”

    在旁近三千的平蛮营,都是脸色发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鸾羽夫人走前几步,刚要拱手再问。

    “并无听错。”徐牧认真开口,“平蛮的好汉,都熟悉山林作战。到时,便埋伏在山林侧边,等候本将的命令。”

    “主公,白凛那边,应该会有我方大军的情报。”

    “所以,让三千新兵营,换上平蛮营的兽皮甲。”徐牧平静转身,看着刚加入的新军营。

    从栀水郡开始,一路而过,至少有七千人的新军,加入进来。

    统筹之下,拢共有两千多的连弩,近三千的平蛮营,三千的徐家军,以及七千蜀州新军。

    刚好一万五的人马。

    要打赢白凛的两万精兵,只能出奇。甚至,徐牧还想着将另两路人马回调,但终归没有付诸。

    领命之后,鸾羽夫人并无犹豫,带着诸多平蛮人,迅速换好了蜀州军的袍甲。

    而垂下的三千多兽皮甲,待新军穿上之后,远远乍看,当真是和平蛮营没什么差别。

    收缴的虎蛮武器,并不算少,徐牧也让新兵营尽数装备。

    “鸾羽夫人,入山之后,需记得小心藏匿。等我的命令一到,你再带人杀出。”

    这些善于山林作战的平蛮,现如今,便是徐家军的利器了。

    鸾羽夫人郑重点头。

    “将军放心。”

    “中原大将军放心。”

    自从围杀虎蛮军之后,这些平蛮人对于徐牧,已经是彻底拜服了。

    “且去。”

    不到一会功夫,三千人的平蛮营,在鸾羽夫人的带领下,迅速隐入了山林之中。

    “主公,若不然,我等多布陷阱。”

    徐牧摇头,骗些庸将容易,骗白凛这样的人钻入埋伏,几乎不可能。

    再者,陷阱是死的,人是活的。认真来说,三千的平蛮营,也是布下的陷阱。

    “韩九,斥候回来了么。”

    “还没有。”

    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湿漉且郁葱的青山,一颗心开始凝沉起来。

    “韩九,再把地图取来。”

    ……

    成都外一百多里,浩浩荡荡的两万蜀中府兵,在白凛的领军之下,开始往前奔赴。

    并不同于白甲军,这些府兵的脸上,皆是一副战意满满。能跟着上将军出征,这足以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狼群里有头狼,军伍里,便有军魂。

    什么白甲军巴南军,唯有这位垂暮古稀的上将军,才是他们最后的军魂。

    身染重病,双目浑浊的白凛,已然是算到了自己的死期。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一卷马革。那是一张好马皮,他珍藏了许久,直至今日,才拿了出来。

    不管打不打赢,他预感得到,这一场,将是他的归宿了。

    并未都怪那个徐牧,久在成都,他时常嗅得到腐朽和人血的气味。若年轻二十岁,他敢入王宫,讨虎符,再带着大军出蜀州,南征北战。

    想尽一切办法,将整个蜀州,带出腐朽的泥潭。

    但他老了。

    垂暮如瓜秋的蝉,很快就死去。

    这一生最憾的事情,便是老来得子,惜命如金,无法教出另一个上将军。

    “府营。”白凛扶着马车,声音如破鼓般嘶哑。

    “拜见上将军!”

    两万的府兵,皆是抬头怒吼。

    白凛缓了缓脸色,涌上一股悲恸。

    “三万敌军入蜀中,一路所向无阻。尔等这些府营虎士,皆是老夫一手调教。”

    “若是生惧,何不速速丢戈弃甲,跪地,引颈就戮!”

    “愿随上将军死战。”

    “好。”

    白凛苍老的脸面上,涌出一丝欣慰。

    “我等便通告整个天下,蜀中九郡,尚有最后一营蜀中儿郎,最后一块蜀中硬骨!”

    ……

    徐家军在前进。

    泥道的湿漉,一路铺过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子。

    厮杀几轮之后,哪怕是刚入伍的新军,都算是鸟枪换炮,换上了制式的蜀州袍甲,战弩,还有刀盾。唯一缺失的,便只有一股杀敌的胆气。

    “韩九,地图没错的话,前方便是刀原了。”

    “确是,昔年蜀中和蜀西打仗,便在刀原那里,厮杀了好几回。”

    刀原,实则是一大片的平坦所在,两边密林,极其适合用来决战。

    “主公,这一场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吭一声,爷都不是带卵汉。”

    刚成为裨将,韩九明显还没习惯,但这份勇气,实属难得。

    “莫急。”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冷静下来。这一轮他的对手,可不是什么庸碌之辈。

    是拜为蜀中上将军的白凛,十几万蜀中军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