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色才刚刚破晓。

    在庐城之外,浩浩的凉人大军,已经严阵以待。云梯车如巨物怪兽一般,在蒙蒙的天色中,若隐若现。

    井阑车,攻城车,在民夫的推动下,也随着入了战场。

    董文披着金甲,系着金缕披风,骑在一匹挂甲的骏马之上,手握一杆镀金铁枪,一边勒着缰绳,一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关。

    时日无多,若是迎来冬雪的天气,别说攻城,在外扎营都成问题。

    “听我军令!”董文仰头怒喊,胯下的骏马也开始有些不耐,马鼻里,喷出浓浓的浊气。

    “三日之内,我凉州十万儿郎,誓要打破庐城,活捉布衣贼,生祭司马军师!”

    “先登取城者,封四品正将,赏三千金!”

    “擂鼓攻城!”

    “杀!”

    在庐城之外,鼓舞的杀声,震动天穹,似要刺破耳膜。

    站在城头,徐牧沉默而立,一只手,冷冷按在剑上。时日无多,小哭包要想破城,只能趁着这几日了。

    “主公,并无围三阙一,庐城四座城门,都被围了。”

    “知晓了。派人通告下去,便按先前的商议,死守城关。另,在城内多起火堆,若再有投兽尸的事情,务必速速焚烧。”

    “得令!”

    徐牧点头,目光重新放在城外,看着正北门外,如涨潮一般的凉军,朝着庐城,疯狂涌来。

    “守城!与凉狗决一死战!”徐牧蓦然抽剑。

    城头之上,军令层层传下,尽是漫天的怒吼之声。

    ……

    “军师,开始飘雪绒了。”

    马车里,贾周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暖袍,又缓缓将手伸出车窗,接了一滴冰凉。

    这一场战事,到了现在,按着当初的计划,在设局杀死司马修后,已经是大功告成。

    但贾周还不满意。

    来年的攻凉大战,他想再争一些,至少,要让胜算多添上一两成。

    “军师,离着凉州边境,已经没有多远了。主公的情报说,凉人已经围城,若不然,择一门而奇袭,相助主公。”

    “无需。”贾周摇头,“主公能守得住。司马修若在,定然会让董文退军的。董文现在,已经似个疯子了。樊鲁,传令全军绕过庐城。”

    “军师,绕、绕过庐城?”

    “正是。我先前说了,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凭主公的本事,守住庐城不会有问题。”

    “那军师,绕过庐城是想——”

    贾周仰头,看着远处的冬日雾笼,“再有七八日的时间,便要铺下大雪,在这其中,还要算上班师凉州的行军日程。”

    “至多三四日,攻打庐城没有作为,董文便只能退军。他想回,我偏要在半路堵他一轮,包括西羌人在内,若回之不及,冻死者有个二三万,便算大功告成。”

    说着,贾周叹出一口气。

    “司马敬谋当初的计划,并无问题。只可惜,他死在了蜀州。董文的心底,现在是不甘的。忍了二十三年的人,偏偏不想再忍了。”

    “战场瞬息万变,痛哉惜哉司马修。”

    “军师,为何不奇袭凉州?”

    贾周淡笑,“大军奇袭凉州,不说凉州留下来的守军,只怕才杀入凉州腹地,便迎来冬雪了。”

    “我劝主公冬伐,一来是为了司马修,二来,便是想在来年的战事上,多讨几分胜算。”

    “凉州一破,主公的大业,便要展翼了。待有一日,主公坐拥西面数州,谁敢言,蜀人取不得天下!”

    “樊鲁,你还需多学兵法韬略。”

    只说完,贾周忽然又沉默。握着那方司马修留下的布帕,又皱眉陷入了沉思。

    ……

    沧州,金銮殿之外。

    一袭凤袍人影,立在雕龙刻凤的玉栏边上,抬了头,看向远处的天色。寒冬将至,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了零星的白色。

    “皇后,陛下那边,最近有些反常。”有近侍太监走来,压着声音开口。

    “最近在暗中,宴请了不少朝臣。”

    “随他吧。”苏皇后并没有意外,淡淡开口。

    太监怔了怔,急忙躬身垂头,退了回去。

    “羊圈里的羊,它不管怎么闹,也终归是一只羊。阿七,你说对吗。”

    一道立在琉璃瓦上的俊朗人影,抱着剑,垂着头,沉默没有开口。

    “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奴。”

    那袭凤袍,在寒风中小心转了身,不时还笑出银铃般的声音,“听说,徐布衣的孩子已经出生,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寒风里,这位纪朝的末代皇后,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露出温柔的神色。

    “我的儿郎,一生下来,便是做皇帝的命。谁也挡不住!徐布衣哪怕打下凉州,一样是挡不住。”

    沧州行宫的角落,有一座小偏殿,在往日的时候,只作嫔妃的住所。但随着嫔妃的不断死去,到如今,已经空闲了下来。

    偶尔的时候,只有些小太监,会领着小宫娥来此胡闹。

    此刻,披着金氅的袁安,眼睛里满是期待,出神地看着殿外。只可惜,等到了黄昏日落,都无人再来。

    “魏公,他们都不帮朕!”

    在旁的一个老太监,见到袁安悲伤,一瞬间跟着红了眼睛。

    “整个大纪,只剩魏公是忠人了。那些、那些文臣武将,都不听朕的话,只听皇后的!”

    “陛下莫急,老奴再想想办法。”

    “魏公,这是朕的血诏!还请想些办法,送给一位良臣。皇后若、若生下龙子,朕的身家性命……”

    袁安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在先前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快快乐乐,但参悟了皇后的手段,他发现,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来不及了。

    老太监接过血诏,隔着还远,便嗅到了一股朱墨的味道。但也没说什么,跪倒在地,和袁安抱头哭了一阵,才走出了偏殿。

    偏殿外,寒风还很冷。

    老太监的嘴角露出讪笑,从怀里取出血诏,扔入了玉亭的火炉中。

    “去,通告皇后,便说陛下的朱墨……血诏,老奴今日,烧了第七份。”

    刚跑来的小太监,在寒风中搓了搓鼻头,也露出好笑的神色,继而又跑了起来,一路往御书房跑去。

    “袁侯爷一去,这满天下,便再无匡扶社稷之人。”老太监立在风中,摇头叹息地笑了两声,将手缩入袍袖里,慢慢往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