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易州,叠石关。

    此时的叠石关,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到处可见持戟的长伍,往城关上奔赴。

    开春在即,平息了一冬的战火,将要重新燎烧起来。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带着十余巡哨人影,沿着叠石关上的城楼,不断来回走动。只走了两圈,这校尉,便忽然发现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背着身子,孤独地站在寒风之中。

    “喂,哪儿来的狗娃儿!快回去找娘!”校尉还没开口,本队的远房二舅,已经骂骂咧咧。

    一时间,他惊得无以复加。上次有个新募的士卒,也是这般叫嚷,被那些燕王护卫,直接从城楼丢了下去。

    寒风中,公孙祖有些恼怒地回了头。但犹豫了会,终归是摆了摆手,让校尉领着人离开。

    “主公仁义。”夜色之中,幕僚太叔望拄着木杖,缓缓走了过来。

    “太叔先生,失礼了。”

    “主公,开春在即,先前和你说的事儿,还没决定吗。”太叔望叹了一声,停了脚步。

    “我想了想,风雪关那边,还是暂时莫动了。”

    “渝州王势大,若非借助外援,早些时候……主公便要败了。”

    公孙祖沉默了会,“世人都说,我公孙祖虎毒食子,又背刺了渝州王,是天下大奸之辈。我公孙祖从十四岁开始,便坐镇燕州,到了现在,已经近四十载。在任期内,我兵力孱弱,不得不行怀柔之策。但即便如此,柔然人也未曾踏入燕州一步。”

    “太叔先生现在……却让我彻底打开风雪关。试问,我如何对得起,这四十余载的戍边岁月。”

    “若无援军,主公的霸业,便要付诸东流。”

    “我最初,背刺了渝州王。其中最大的理由,便是这燕州三郡,不用做渝州王的养马地,而燕州内的十九万户百姓,也不用做渝州王的养马夫。”

    “你终归有了称霸的念想。”

    公孙祖淡淡一笑,“我是个侏儒,但也是乱世里的吊卵好汉,这万里云烟江山,若是能打下,当然是最好的。”

    太叔望拄着木杖,一声浓浓的叹气。

    “若主公手底下,有一支十万人的弓骑,加之我的辅佐,主公的雄心,定然有争霸中原的资本。到时候,不说渝州王,哪怕是伪帝,江南的徐布衣,同样都要败在主公的兵威之下。”

    “说笑了。我听说,你最近教习器儿的时候,教了他许多不该教的东西。”

    “主公,公孙器虽然年纪尚轻,但素有大智,算得上文武兼备——”

    “太叔先生。”公孙祖抬手打断,“我自己的儿,我最清楚。我曾有三个儿,这其中,便以公孙器最为平庸。”

    “那主公,先前去内城的时候,又为何让两个大儿,做了质子?”

    公孙祖沉默了会,避而不答。

    “太叔先生,打开风雪关的事情,便莫要提了。我虽是个侏儒,但我也怕,后世的竹书里,将我公孙祖写成引敌入关的天下蠢材。中原再怎么乱,也是中原的事情,但借外族大军,还是算了罢。”

    “先前借的三万弓骑,我亦有打算,不日将他们遣散。”

    太叔望叹声抬头,凝望着远处的月色。

    “若如此,公孙氏一脉,恐要绝于此处了。”

    “公孙氏一脉灭绝,那是成王败寇的祸事。但我最怕的,是不经意间,绝了中原的脉!”

    公孙祖转过身,“话便是如此。先生若还愿意相辅,某公孙祖,便会一直以国士待之。若先生不愿,便奉上万两盘缠,送先生离开。”

    “我公孙祖是个侏儒,但你莫忘了,我公孙家一脉,世世代代镇守燕州,单单为了抵抗外族,便有十七位的祖辈父兄,死在外族人的弯刀之下。”

    “我若再执迷不悟,日后去了黄泉,见了我老父,他定然要悲愤羞怒的。”

    太叔望依旧叹气。

    “那便如此。主公,恕我太叔望无法相辅了。”

    “拜别先生。”

    公孙祖沉默往前,却又突然听见,在他身后的太叔望,发出了淡淡的笑声。只等抬起头,公孙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城楼之上,已经冲入了千余人的士卒。

    “主公,不若先移居王宫僻院。等大事一定,某太叔望再自缚请罪。”

    “怎个意思?”公孙祖皱眉。

    “公孙器,将接任燕王之位。”

    公孙祖顿了顿,悲声一笑,“我先前就在想,我信了先生,算不算引狼入室?现在看来,确是算了。但你莫忘了,我公孙祖是河北盟主,你即便拿了我,但余下的,还有易州王,幽州王,邺州王——”

    “主公决定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死人了。”太叔望回了头,月光的辉映下,有了丝丝的狰狞。

    “再告诉主公,这条军令,是你的儿公孙器,亲自下命的。”

    公孙祖颤抖闭目。

    “虎毒食子,你该料到有这一日的。”

    “保护主公!”黑暗中,隐藏着的公孙家护卫,见着情况不对,急急冲了出来,纷纷抽出长刀,护在公孙祖身前。

    先前巡逻的那队新军,那名小校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热血一涌,护主的念头之下,也带着十余人,抽刀冲了过去。

    “杀!”

    十余人的巡逻新军,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一拨弓箭,射成了刺猬,齐齐倒在了血泊之中。

    夜色很冷,公孙祖只觉得,心头更加发冷。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暗卫,一个接一个的继续倒下,直至只剩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之下。

    “公孙器!”

    “公孙器——”

    ……

    同样的夜色之下,一名束着金冠的年轻男子,身披蟒袍,孤独地站在另一座城楼上。

    看着自家的侏儒老父,被逼得入了墙角,他有些心惊胆战。但忽然间,他转过头,望向叠石关外的景色,整个人身子一颤,脸庞之上,又有了一种浓浓的期望。

    “父亲,你不愿做的事情,孩儿来做。这万里江山,有一日,定然要复姓公孙!”

    “战争在即,天佑我公孙家,开万世霸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