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关。

    几日未动的常四郎,在今日时候,皱眉放下了斥候的信。信里说,西蜀水军大都督苗通,以五层海船,奇袭杀入了纪江。此刻,整个临海的高唐州,已经彻底告急。

    偏在这种时候,内城又闹了蜀人的叛变。镇守长阳的柳沉,虽联合世家军,却多日未能平叛成功。而且,还传军令给北路大将黄之舟,命其回援高唐州。

    常四郎的眉头,一时间皱得很深。

    他看了很久的地图,目光在中原外的海域,停留了久久。他终归发现,小东家当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居然敢战船入海,绕过漫漫的海域,再杀入纪江。

    北渝的兵力优势,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

    “主公,那柳沉不过一庸人。不若,让北路将军黄之舟,循着原来的军令,继续攻打定北关,与主公互相配合。”

    “腹地一乱,衍生的后祸太大。”常四郎摇头,“北路军回调,确是一个办法。”

    “那小军师那边……”

    常四郎抬起头,“我自知。稍后替我传令,五日之内,柳沉需灭了叛军,然后带军北上阻击蜀人。北路军黄之舟,则立即回赶,攻打定北关。”

    “子由是绝世大智,定然会有办法,撑住这几日的时间。诸君当知,若北渝生乱,根基崩塌,才是真正的灭顶大祸。”

    ……

    西蜀成都,南林郡。

    常胜披着大氅,站在风中,止不住又咳了几声。奇袭成都未成,他身子上的咳病,似是越来越重了。

    “成都那边,西蜀上将军于文,已经赶到,与诸军会合,集结了一支近三万大军。当然,这军中除了南海士卒外,余下的,大多是江南的郡兵义军,还有成都一带百姓的新军。”

    郡兵者,相当于一般的驻防人马,人数不会太多,主要用作维序安稳。真正的精锐,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都是那种奔赴前线,厮杀多年的老卒。

    便如常胜现在的麾下,还剩的万余人。

    “小军师,于文并未立即来攻,说不得,是在继续等援军?”阎辟疑惑发问。

    “西蜀分不出援军了。即便有,跛人也不敢乱动。他布局的兵力,已经快到了极限。于文无愧西蜀大将,同样很明白,他带着的这支人马,几乎是防御西蜀的最后一支。”

    常胜垂了头,“我只是不明白,先前时候,他明明都成了尸人,却一下子又苏醒。”

    “小军师,西蜀有神医陈鹊。”

    “当是。”常胜缓住一口气,“我现在,更巴不得于文马上来攻。他若来,我反而更欢喜。”

    “南林郡的粮草,韩九在出征时,约莫是藏起来了。军中老卒,已经开始杀马……若是先前,留下多几日的粮草——”

    “讲不通的。那时若是留了,天策营未必敢死战。当然,败了便是败了,未能攻下成都,亦是我的失策。”

    常胜又咳了声,“吾虽有万般算计,入蜀前又有千般考虑,却终归算不尽蜀人的心。”

    “小军师,军中有人提议,可直奔南海。”

    “奔了南海,便是溃军。留在成都,尚是一支奇袭之师。且宽心,我等未输。说不得,尚有时间,让我常胜再赢下一把。”

    “小军师放心,人言西蜀于文,并无西蜀第一将之风……”

    常胜摆了摆手。

    “你这般的想法,我也曾有。但偏是这个人,在一线关,将我彻底挡死。阎辟,你还没看透。遇战则凶,比起晁义陈忠那些,于文这样的性子才是最可怕的。换作是其他的蜀将……我或许已经在行诱军之法了。”

    “我真希望,他能立即大军来攻啊。”

    停下声音,常胜又多咳了两声。

    ……

    “咳咳。”

    成都的王宫里,于文脸色苍白,同样颤着身子剧烈地咳。

    比起数日前的模样,他此时更显得憔悴无比。无法吃食,陈鹊只能让人将稻米磨浆,让其喝下。

    施下的鬼针,他有算计过,或许不足五日,于文便要像袁侯爷一般,枯竭而亡。但现在,于文还活着。而且,尚在与诸人商议军机。

    “莫看常胜万余人……实则是我等弱势。”于文恢复清明,撑着声音开口。声音枯哑至极,仿若古稀将死的老人。

    “我已经让孙勋带人,将百姓转移出成都。常胜此人……欲取成都,我等何不将计就计,先在城中布下陷阱——”

    “于文将军,还请注意身子……将军刚才说,是要让出成都?但常胜知晓我等三万人在此,如何还有攻打成都之举。”

    “他会的,咳咳……他自然会的,我与他打过仗,我甚至敢说,若是我此时带人杀去南林郡,常胜定会避开不战,反而会想尽办法,绕过我等重新复夺成都。夺下我西蜀王城,又借着坚城死守,或许,这才是常胜的真正意图。”

    “牵制我西蜀大军……动摇我西蜀之根本。”

    王宫里的人,听着于文的话,都一时脸色大惊。哪怕到了现在,只剩万余人的常胜,还敢有如此的想法。

    当然,他们对于面前的这位上将军,也一时更加拜服。少主徐桥起身,更是对着面前的西蜀上将,躬身一拜。

    “吾于文……誓要杀常胜。”于文谢恩后,苍白的脸上,艰难吐出一句。

    ……

    “第二轮鬼、鬼针一动,于将军至多只能活两日。”陈鹊躬身垂头,久久不敢直起腰板,不忍再看面前于文的死志。

    “于将军……虽不同于袁侯爷的肺腑之毒,但鬼针催命,乃是大耗命力之法。”

    “先生可施针,于文不胜感激。”

    陈鹊抬起头,泣不成声。

    在西蜀,他见过很多的人,比起内城的世家子来说,这些人为了西蜀大业,大多如同飞蛾扑火,一步未退。

    “若我故去,先生切不可学神医李望儿,勿要自责,先生于西蜀的大恩,很多人都记得。吾于文,更想先生长命百岁。若日后那些老友,你我的主公,少主王妃,虎哥儿,盛哥儿,还有晁义陈忠,有个大病小病,有先生在,定然很快药到病除了。”

    “天下人会说,西蜀死了很多人。但实际上他们还活着,活在七十里坟山,活在西蜀的祠庙里,活在一册册的卷宗上,又活在一个个蜀人的心里。”

    “再次谢过先生,最后赠我一场金戈铁马。吾于文的剑,于乱世而起,便于乱世而休吧。”

    “若先生有心,新朝之日……赠我一杯坟头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