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嘴脸表现得有点过了,难怪赵煦起了疑心。

    赵孝骞在赵煦面前侃侃而谈,一时兴起,竟忘了理论上,复行新法的主张应该是他父王赵颢提出的。

    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在主张一样,这可不行。

    我只是一个混吃等死啃老的世子啊,搞得这么英明睿智干啥?人设要崩。

    “是这样的……”赵孝骞遣词造句努力找补:“臣来送奏疏之前,父王跟臣说了许多,臣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了,刚才那些话,都是父王告诉臣的。”

    赵煦眼里笑意愈深:“嗯,朕信了。”

    赵孝骞无奈干笑。

    果然,人设崩了真不容易挽回。

    屈指弹了弹奏疏,赵煦缓缓道:“既是你父亲的意思,朕可就当真了。”

    赵孝骞不得不再次用正义的表情道:“请官家务必当真,父王为国谏言,百死不悔。”

    “此疏日后当公之于朝堂……”赵煦若有深意地笑道:“子安和你父亲,恐怕要被天下人唾骂一段时日了。”

    “宠辱不惊,唾面自干。”赵孝骞淡定地道。

    赵煦笑赞道:“说得妙!子安果真有如此胸襟?”

    “臣没那么大的胸襟,关键是挨骂的是父王,此事与臣无关。”赵孝骞无辜地道。

    赵煦一愣,接着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你们,哈哈,你们楚王一脉,当真妙得很,哈哈!”

    喘着大气撑在桌上,赵煦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道:“这次楚王无端遭了波折,朕于心不忍,回去后你可去大理寺,接尔父回府。”

    说着赵煦盯着他的眼睛,道:“此事揭过了,但没完全过去……”

    赵孝骞是聪明人,立马接道:“父王回府后,定会坚持己见,继续上疏,请官家废旧法,复新法。”

    赵煦微笑点头,这个答案他很满意,也正是他需要的。

    二人互视,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确认过眼神,都是在旧党里卧底多年的战友啊!

    之前赵颢被针对,被大理寺拿问,那是卧底之间不明身份产生的误会。

    现在确定了,我们其实是同伙。

    直到此刻,赵孝骞的身心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赌对了!

    赵煦亲政后,果然有了废旧法,复新法的心思,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以及……一個率先站出来发声呐喊的人。

    而楚王赵颢,恰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

    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发声,赵煦接下来才好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出于亲情也好,出于利益也好,总之,如今的赵煦与楚王府已是捆绑在一起的盟友了。

    楚王应尽的责任是当出头鸟,为新法摇旗呐喊,赵煦的责任是在幕后暗搓搓地搞事。

    至此,联盟已成。

    赵孝骞逼着赵颢写的那道奏疏,果真让楚王府翻盘逆转。

    正事聊完,赵煦又与赵孝骞聊了一会儿童年趣事,话里全是感情,没有任何技巧。

    无形之间,赵煦与楚王府的关系越聊越紧密,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两者捆绑得越来越紧。

    天家的亲情其实很脆弱,大多数时候,它比寒铁更冰冷。

    但如果里面掺杂了大家都在乎的利益,亲情不仅会变得热烈,还会升华,这也是人情世故的一部分。

    许久之后,赵孝骞提出告辞,赵煦也含笑亲自将他送到殿门外。

    “子安,尔后有瑕,可多来宫里坐坐,伱我是同宗兄弟,不必见外。”赵煦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突然加重:“记住,我们是自家人,是亲兄弟。”

    赵孝骞点头,认真地道:“是,臣与官家是亲兄弟,楚王一脉愿永世忠于陛下。”

    这句表态很重要,必须有。

    赵煦动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

    …………

    出了皇宫,赵孝骞径自赶往大理寺。

    皇宫里大约待了两个时辰,也不知赵颢在大理寺会是怎样的待遇,若是被用了刑,呵,乐子可就大了。

    大理寺位于御街旁,“御街”是汴京城的主干道,子午正中直通皇宫,相当于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朝中六部御史台和一些重要的官衙几乎都在御街边。

    赵孝骞领着几名护卫刚来到大理寺外,便有官员在门外等候,定睛一看,呵,熟人。

    大理寺丞周审,两个时辰前人五人六带公差来楚王府,欲拿问赵颢的那位。

    此时的周审一脸逢迎的笑,见到赵孝骞后非常主动地行礼。

    看他前倨后恭的表情,赵孝骞便已知道,想必赵煦的旨意已到大理寺,赵颢无罪开释,又是毫发无损的楚王,周审这才换了一副嘴脸。

    懒得跟这种小人物计较,在周审的领路下,赵孝骞进了大理寺二堂,在二堂东侧的一间厢房里见到了赵颢。

    不知是濮王赵宗晟特意关照过,还是大理寺的胆子没那么大,赵颢虽被拿问,但大理寺终归给宗亲留了体面。

    就算是关押,也没把他扔进大牢,而是给他安排了环境还算不错的厢房。

    赵孝骞进了厢房,见赵颢盘坐在屋内,倒看不出多惶恐,只是神色有些灰败。

    眯眼见赵孝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赵颢一惊,接着大喜。

    “吾儿又勇闯大理寺救父了!”赵颢感动涕零:“又是一桩千古佳话!”

    赵孝骞无力地道:“父王,您的戏太多了,没那么轰轰烈烈,孩儿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跟‘勇闯’没有半文钱关系。”

    赵颢老怀大慰:“来得好,来得好!为父沦为阶下囚,都饿瘦了,大理寺虐待为父……”

    赵孝骞继续无力地道:“父王,您进大理寺总共才两个时辰,不至于饿瘦的。”

    赵颢自动屏蔽了他的话,急忙问道:“吾儿可将奏疏递进宫了?”

    赵孝骞点头:“递进去了,官家也看了,不仅如此,官家还召见了我。”

    赵颢面露喜色:“官家如何说?打算如何处置为父?”

    赵孝骞神情一振:“好消息!官家说,只将父王削爵流放,孩儿没事,可以在汴京城里继续浪。”

    “祸不及家人,官家果真是个讲究人。”赵孝骞发自内心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