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它没有锋口,刀背厚三厘米,刀刃厚一厘米,如果用它切东西,几乎是扯淡。若说去砍的话,那也只能归纳为砸。就连十五度斜角的刀尖部分也是如此,又钝又平,看不出任何锐刺感。其二,去掉勉强称得上斜角的刀尖部位,它最窄处十二厘米,最宽处也不过十四厘米,整个刀身无半点弧度可言,更谈不上自古兵家利器该有的肃杀美感,说白了就是一块带斜角的铁板而已。幸亏不太突出的、只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护手和长约二十厘米的刀柄起了点睛作用,否则真难以把此物说成是刀。

    再解释一下为何说此物杂色,因为这东西生了一层怪到姥姥家的锈渍。尖部泛白,五分之四部分泛灰,再往下渐渐泛黑,五分之一部分一片血红,临到护手的地方却是一条四厘米左右的惨黄。那种黄一入眼便叫人心生不爽,顿感悲戚。只有护手和刀柄上的锈渍是通体一色的暗紫,不过也紫得不那么纯粹,像掺了污血般阴气森森的紫。

    这也是二愣子走遍整个古玩城铩羽而归的主因,有的店主表达的还比较含蓄,说东西对不对他不敢妄言,但查遍史籍也对这种器型闻所未闻,所以不敢接手。稍微嘴臊些的店主便说这东西造假造得严重有失水准,有点太过花哨,画蛇添足了,因为有史以来人类从未造出过能生长如此斑斓锈渍的金属。还别说,也遭遇过比较隆重的场面,那位店主或许不是典型的二五眼。他在舔嘴巴舌、浑身刺痒的情况下找来几个尤似行家嘴脸的道貌岸然者,一番撇嘴觑眼和怕脏手的躲闪式传看之后,行家们都特含蓄地笑了笑,继而谈起了别的,好像再往此类物件上浪费半个字都玷污了他们自诩崇高的江湖地位。当然了,简单粗暴的店主还是占了大多数,甚至碰上一位是这样说的,您这玩意儿应该往六环外溜达溜达,我这儿不收废铁……

    但老孙看完却没啥异样表情,他先请二愣子品茶,而后淡淡说道:“开个价。”

    二愣子一怔,卡壳半秒,继而目光一凝,盯着老孙平和的眼神伸出一个拳头。

    “一百万?”老孙面色如初。

    “啊,一百万,不值吗?”二愣子气短的同时脸上有点微微发烫。后来他才知道,拳头在“灰色生意场”上大多指的是一百万的意思,表示十万一般都用左右手食指交差。

    老孙微微一笑,冲身旁的一位大汉轻挑了一下手指,“转账。”

    “卧靠!”二愣子一声暗叹,起初他的心里价位是十万,但被一通“劲挫”洗礼之后,他的底线已经可以降到两三万了。甚至再少点儿也行,哪怕别把这次进京的花费搭上都行。哪承想自己只是壮着胆子顺杆爬了一下,人家眼都没眨就给了一百万,这实在让他无法瞬间消化吸收,狂喜和莫名的失落几乎脚跟脚挤进心窝,妈的!是不是卖便宜了?

    就在这一刻,老孙仿佛窥透了二愣子的小心思,连掺了些许嘲讽的笑容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捏起茶杯吹着热气,眼皮不抬地说道:“别多想,不遇见我,这东西在你手里最终只能卖一百块。给你一百万不是东西有多好,而是你需要这笔钱。”

    “哦……”二愣子听懵了,这中间的信息量好大啊!他瞠目结舌,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时只听老孙对那位大汉说:“银明,先转款,然后请赵先生吃顿便饭。”

    二愣子想说吃饭就免了,自己还有事。但冥冥之中这件事的整体氛围告诉他,不要草率,浪潮正在迭起……

    不一会儿,转款完毕,钱趴在自己账户上的感觉太爽了!冲淡了佳肴该有的美味。为了掩盖焦急的心情,席间二愣子嘴上嚼得非常有节奏感,他不想让对方轻看自己。虽然老孙已经叫银明替他订好了今晚八点二十分飞往哈尔滨的航班,但二愣子仍觉得自己的脚心正一根一根往外钻着肉刺,怀揣巨款仍留他处的不拖底一分一秒地折磨着他……

    还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孙终于拐上了正题。他握着酒瓶说道:“呵呵,赵先生,感谢您陪我吃这顿午饭。用餐时不谈正事儿是怕影响了酒菜本身的价值。看见这只酒瓶了吗?它为何与普通茅台酒瓶相比显得有些发黄?因为酒汁浸入了瓶身,开瓶就剩八两,这是窖藏五十年的证据,名副其实的液体黄金啊!”

    言至此处,老孙放下酒瓶,盯着二愣子的眼睛,一字一顿接着说道:“你那口古刀常年浸饮灵物之血,这才于万千年后生了彩渍!怎么样?赵先生,跟我如实说说它的来历吧。”

    “哦……”二愣子再次卡壳,眨了几下大而有神的眼睛,这才结巴着说:“不……不能吧!听我爷爷说这玩意儿就是从山顶野井里顺出来的,连收破烂的都不要,否则早换钱了!有一回我奶奶拿它和四个酒瓶子去供销社,结果四个酒瓶子换了一小包大粒儿盐,这玩意儿又被我奶奶拎回来了。没……没那么邪乎吧?要不是我觉得这玩意儿再怎么也应该是个有些年头的古物,寻思着换俩钱儿干个小买卖,它到现在还在我家仓房土砖下埋着呢!”

    “噢?山顶?野井?能详细讲讲吗?”老孙略显急切。

    二愣子知道这才是繁文缛节背后的主题,因为这一行水太深,全是故事,想知道实情确实得下点儿功夫。反正东西已经出手,人家看不好是不会这么痛快连价都不砍就成交的,没准儿人家的心理承受价位远远高过一百万。现在真恨自己没有喊一千万的机会,所以根本不存在人家反悔的可能。既然与己无害,实说无妨。于是二愣子特别爽快,“能啊!”

    “走!换间屋!”老孙拉着二愣子离席,带他拐进隔壁一间雪茄吧。

    随从银明替二愣子点燃一支很符合他体型的粗长支名贵雪茄,又为他倒了杯唐倍里侬干红。

    老孙架起一支很有特色的大烟斗,边在小银盘里捻捏烟丝边用蕴满兴致的目光望着他。

    二愣子生涩地品了一口雪茄,微蹙眉头说道:“我讲的不一定全面,多少年了,那时我爷爷还活着,是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的。反正我感觉都是真的,因为爷爷不可能骗自己的亲孙子。如果孙总觉得离谱,权且当故事听。呵呵。”

    说到这里,二愣子看了一眼老孙,接触到他的微笑和那满是信任的眼神之后,开始讲了起来:“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全国都在搞运动,我们村也不例外。为了响应号召,所有跟牛鬼蛇神扯上关系的东西都被砸碎了。但一切并未结束,有一天老支书从公社把唯一一台拖拉机借来了,让全村上百号青壮劳力天不亮就起床,带足干粮全部集合,赶上所有牛马,拉着绳套,直奔屹立于方圆几十里连绵青山之中的老猪岭。因为那里有一口老野井,井口直径二十多米,井外露着一截水桶粗细的黑铁索。锁链一头伸在井里,另一头埋在石崖底部,究竟埋了多深无人得知。因为崖根附近全是参天古树和密生植被,崖石又没人凿开过,埋得严严实实。村里世代老人都说井里锁着一头野猪精,锁链要是断了,猪精必出来作恶。因为这口井就在山顶尖那堵孤崖下,常年积着黑水,每逢雷雨,山顶都黑得吓人,所以大家都深信不疑。普通老百姓根本没能力去琢磨它,一般情况下没人敢靠近,就连那年大铸钢铁都没人敢提出把那条大锁链拉出来炼钢。也不知哪来的邪劲,为了响应号召,老支书简直丧心病狂。壮劳力、牛马、还有那台东方红拖拉机,顺着平时伐树运木材的山路一直干到山顶孤崖附近。路没了不怕,现砍树开道,最终愣是把拖拉机开到了野井边。上百牛马挂上套,拖拉机也栓稳大绳,再加上一大帮壮劳力,主绳穿紧大锁链的链环,老支书一声吆喝,牲口、人、机器一起发力,呜嗷喊叫,较力往外一拉,只听咯嘣嘣一阵脆响,大锁链确实拉动了,而且随着继续拉拽,长满粘唧唧污锈的大锁链一寸一寸向井沿外移动……但就在众人都以为‘人定胜天’这句话经住了考验,眼前这个牛鬼蛇神即将被战无不胜的人民群众打倒、砸碎、并踏上一万只脚之际,湛蓝的天空突然黑云压顶,电闪雷鸣,跟滚动的太平洋要砸下来似的。众人先是被吓住了,都想退缩,但老支书却跟刚打完鸡血一样亢奋,高喊一声:‘怕个屌!老天爷下来咱也把他砸烂!给我继续拉!’随即,瓢泼大雨中牛嘶马叫、拖拉机喷着黑烟,壮劳力们甩开膀子大喝:‘一、二、三!’,大锁链又扥直了……可是,就在这一刻,井底突然传来呜呜怪响,井面开始翻花,井水泛着黑浪向外涌来……众人一见,全麻爪了,继而呜嗷一声,连受惊的牲口都不顾了,人群你推我搡,跟头把式撒丫子往山下蹽,不少人鞋都跑丢了。等众人逃到半山腰,发现年近六十的老支书居然跑在最前头,甩开身后的小青年四十多米……”

    讲到这儿,老孙和两位随从都乐了。笑罢,老孙示意二愣子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