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如五雷轰顶般呆住了,怔怔地望向刚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的匕蟹。

    匕蟹大咧着嘴,紧皱眉头,痛心疾首地说:“阴谋哇兄弟,天大的阴谋,咱哥俩像二叉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啊!”

    二愣子半晌才回过神来的,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脑海立马像打开了一扇天窗般透亮:原来这一切都是叼金姐精心策划的,那个全是肥肉的大脑袋里装的可真不是糨子啊!她被山西老吴头吃掉四个亿后丧心病狂,在她自己的客户中找合适的人选投保,好骗得巨额保金。盯上素恩姐这根引火索之后,选中了嗜赌如命又在她手上押有房契的美京做内应。先诓来倾家荡产又亡命天涯的素恩姐,然后把自己拽进来运作骗码,再以借钱给美京堵窟窿为名义让美京签下巨额保单,然后巧妙地设计素恩姐偷渡计划的破产,还得让吕素恩恰到好处地活下来,最后利用素恩姐的仇恨杀掉美京,巨额保金落入她的囊中……

    我靠!真是绝顶的高明啊!自己和匕蟹在整个骗局当中稀里糊涂地当了马前卒,还为得到那点杯水车薪背上沉重的良心负担,真是天大的傻叉啊!叼金姐不但连本带利地收回几千万,又白白地赚了三个亿。他妈的!真高啊!

    二愣子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了,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光聪明不行,聪明一定要加上狠毒才能成就大业!

    他惋惜地看着匕蟹,瘪住嘴唇恨恨地点了点头,苦笑着说:“算咱哥俩二叉!没用的不多说了,匕蟹,有啥事要交待的?”

    匕蟹凄苦地摇了摇头,“我都打听了,到澳门监狱打电话是允许的,有需要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我这三年两载的是出不来了,出租屋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不用管了。幸亏咱哥俩这最后一把干了点钱,家里也够花了,呵呵。如果回东北时有空闲,到我家看看我父母和你嫂子!”说完双手又捂上了青白的大长脸。

    二愣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一切都不是问题,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把脸转向黎警官:“黎警官,请问此案还继续深入调查吗?”

    黎警官和女律师对望了一眼,微笑着说:“这个嘛!不知赵先生指的是哪方面了?”

    “林美京签的那份保险受益人您们警方不调查吗?”二愣子皱着眉头问。

    “噢!这个事件与本案无关,保险任何人都可以买的,凡是投保人亲自签署的保单都是合法的!杀人案件很明了,又不是受益人操纵,警方无法立案的!”黎警官说完站起身来。

    二愣子明白这次会见要结束了,慢慢站了起来。这种情况下,颓丧是没用的,自己心中的不甘人家警方也做了解释,多深的恨也只能埋在心里,有机会再说吧!如果真要怪的话,只能怪自己太年轻,学艺不精。人世间好多事情都是这样,正义与邪恶只要是在人规定的框架内重合,那就是合法的!就像动脉里的血液一样,病毒随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流而侵入肌体,那就是应该的!说白了,把坏事做合法了,就可以高枕无忧。

    临出门时,二愣子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素恩姐知道美京买了巨额保险还会杀她吗?素恩姐为什么不找叼金姐报仇呢?想到这儿,他疑虑地回身问匕蟹:“美京提买保险的事了吗?素恩姐没想过要干掉叼金姐吗?”

    匕蟹无奈地说:“素恩这个思密达太急着动手啦!如果她知道全是叼金姐划的道,她能杀美京嘛!美京也是的,胸大无脑,根本没意识到买保险的事能救她的命,唉!”

    二愣子转头又问黎警官:“请问,保险公司怎么这么快发传真来确认死者?”

    “噢!是一位小姐今天到保险公司要求的!”黎警官说完很同情地微笑了一下。

    二愣子脑子里瞬时浮现出叼金姐和蜜蜜人面背后鬼魅般的面目,在心里狠狠地给她俩记了一笔。他冲匕蟹一摆手,说了句:“保重!哥们儿!”大步跨出警署大门……

    二愣子闷着头往前走,径直走向几百米外的海滩。地处亚热带的澳门,四季不清不楚地更迭着,赌徒们往来穿梭于这个瑰丽繁华的城市,昏头涨脑地沉湎于赌魔的世界,没有人在意时间的流逝,却都在人的生死存亡间看到了赌魔之刃。

    二愣子双手插着裤兜,今天这一课太生动了!他迎着腥腥的海风举目远眺,海的尽头与天相接,无边无际的蔚蓝。

    斜阳残酷而直白地刺激着二愣子,通过这件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常人眼中再绚烂的景致,对那些被金钱熏黑心脏的人来说,都是可以为金钱殉葬的。

    匕蟹在警署叙述事情时特意回避了不少敏感字眼,二愣子明白他的意思,是怕连累到自己。回到永利皇宫的客房,他先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东西”的痕迹,一切都不能不防!还好,房间整洁如新,看来美京临出门时按了打扫灯。之后,在美京的包里找到了四十多万的港币。

    转着指环呆坐在沙发上两个小时后,二愣子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叼金姐的电话。他想看看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如何面对自己。

    铃声响了半天才接通,里边传来了蜜蜜的声音:“喂,赵总吗?”

    二愣子狠着声音说:“烂货,大姐呢?把电话给她!”

    “大姐不在耶!去冰岛旅游啦!”蜜蜜的声音有些闪躲。

    “什么时候走的?”

    “两个小时前登机的耶!”

    “你在哪?”

    “我……我在香港家里耶!这几天我休假。”

    二愣子知道这是叼金姐躲着自己,恨恨地说:“你好好休啊!下回我他妈让你休产假!”甩手挂断电话。

    澳门的司法程序就是这么快捷,一天后,匕蟹的案子审理完结,入狱三年半。

    ………… …………

    狠狠睡了一个噩梦连连的破碎觉之后,二愣子打开手机。没一会儿,微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音就像自动步枪连发速射一样,突突突地钉在屏幕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内容是什么,除了哈尔滨的老爸、老妈、哥哥和大砍以及另外几个扒仔的日常致电之外,绝大多数都应该是讨债信息了。他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径直进了浴室,连逃避都那样的理直气壮。

    是啊!换做是谁都不难理解他这种颓废,毕竟两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突兀地消失了。也许那两具僵硬的肉身现在还躺在山顶医院停尸间的大冰柜里,满满地挂着白霜。三天前她们还在这间豪华套房里跟自己和匕蟹癫狂、谋划,那时她们多灵动啊!会说、会笑、会哭,还会叫,带来的全是迷醉和亢奋。现在回头一想,从古刀出手到幽灵岛探险,再鬼使神差地混到今天的澳门,人生真是太他妈扯淡了,啥事都不给个知会,心跳永远发生在下一秒。

    二愣子使劲揉搓着黑亮的短发,花洒喷出的水帘不断腾起蒸汽,雾霭霭的,默契地配合着他那恍如隔世的心境,让来之不易的悲伤把他紧紧裹住,全当对他和美京那譬如朝露般的“交情”的一种祭奠吧!

    走出浴室已经中午十一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冲刷洗净了对他来说多多少少有些奢侈的矫情,眼前的债务危机才是真实的生活。

    他拿起手机,打算先敷衍一下债主,然后再给家人和大砍他们回电话。但是,叼金姐的信息却赫然摆在屏幕上,这不能不令他感到新鲜。

    先点开这条信息,他要看看这个理应躲着自己的“黑心阿肥”到底玩儿啥花样。

    出了素恩姐和美京这事之后,二愣子就在心里给叼金姐取了这个雅号。

    信息内容就五个字:方便回电话。

    二愣子走到窗前,号码呼出后,他把幔帘拨了条细缝,让和煦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以此缓解叼金姐那夺命女中音造成的不适。

    风音响了几声,电话接通:“喂,小土匪,缓过劲儿没有?”

    “大姐,还是你有道啊!兄弟服了!”

    “靠!别他妈跟我阴阳怪气儿的,好像你啥也没捞着似的。”

    “跟大姐比起来,那不就是放屁崩出的屎星子嘛!呵呵……”

    叼金姐语气放柔,但更显怪异:“你呀,还是年轻,想在澳门街混,首先得有吃人的心。动不动几百上千万地往兜里划拉,不掺血带肉的,可能吗?这个世界就这么公平,有本事你就吃肉,没本事你就被吃,饿不饿自己知道。”

    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想想自己在这次事件里的收益,二愣子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和缓地说:“精辟!大姐,您教训的对!”

    “跟我就别费你那甜蜜的唾沫星子啦,估计这两天你也顺过气儿来了,我得在寺院修一阵子课,你就先自己在娱乐场叨几口小食儿,等我回去再给你找够个儿的买卖。”

    “嗯,还是大姐想着我。不过,闵州老秦他们可掉的挺惨……”

    二愣子还没说完,叼金姐抢过话头:“靠!你他妈是抢一把两把啦?不就是因为这把干的钱没全进你腰包吗?告诉你,没事儿。老秦给我打了好几十个电话,意思是想少往回要点儿,虽然他们是八个人平分,但每人损失也是好几百万。我让他找你要去,他扔了一筐雷,最后也他妈是瞎叫唤。他要是有你那两下子,也不至于让你把几千万抢去。”

    “反正我就觉得这把干的有点儿狠,怕把人家捅鼓毛喽!”

    “靠!别在我面前装怂,你是啥级别的亡命徒坯子我还看不出来吗?信不信大姐拔根眼毛都能当哨吹?”

    “都在澳门混,哪天碰上也怪尴尬的。”

    “行了,哪天有吃台底的活儿我捎上老秦。你是个好苗子,要不然我也没功夫扯你,消停抠客去吧!家里那一屁股债早晚得还。”叼金姐说完挂断电话。

    二愣子悻悻地看着慢慢变暗的手机屏幕,他心里明白,叼金姐这是做贼心虚,玩儿一下怀柔战术,不想结自己这个棘手的仇敌。另一方面她是目光长远,日后必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为了拿自己当枪使,暂且采取一些补救措施而已。但人家说的没错,没杀人心就没挣钱胆,肚子饿不饿只有自己知道,现在想多了没用,火烧眉毛顾眼前,抓紧弄钱还债吧!

    债主的信息就不用看了,黄世仁和杨白劳之间永远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要钱。他简单向老爸老妈和哥哥报了平安之后,给大砍回了个电话,两人相约三个小时后在永利皇宫娱乐场大厅见面。

    在这三个小时里,他首先包租一台粤澳牌照的两地车,连车都没下,从横琴闸口通了一次关。这是必须的,否则证件将超期。然后,他到就近的一处海滩给美京和素恩姐烧了一大堆纸。不知道那边的货币是咋兑换的,也不知道那边通货膨胀不,物价高不高,反正他估计自己送过去的怎么也超过几百个亿了,如果换成韩元就更是天文数字了,就算再喜欢赌,也够她俩折腾一阵子的。然后,他才安心赶往娱乐场。

    一见面,大砍打趣道:“咋的,还悲天悯人呢?”

    “嗨!自己家祖坟都哭不过来,那有闲心哭乱死岗子啊,一屁股债还等着呢!”

    二愣子说完自嘲地笑了笑。一段日子下来,他跟这个老练多谋的昔日刑警很投脾气,所谓英雄惺惺相惜,判断是不是一路人的前提,就是看彼此间是否存在相同的爱憎。

    “呵呵,尽装没心没肺,心里还想着那个什么美京呢吧?”

    “哼!有心有肺也不如有钱呐!要说想她是有点儿严重了,但毕竟我是她压轴的男人,明年祭日再给她烧两张朝鲜上坟纸是真格的。”

    “哪天咱俩一起去看匕蟹,也不知道这地方的监狱让不让接见?但甭管咋说,他还真有点儿命,临进去给家里挣了好几百万。”大砍一脸的羡慕。

    二愣子笑得有点揶揄:“呵呵……幸亏你不在澳门,否则现在进去的肯定是你。”

    大砍笑了笑,接过侍者托盘里的甘蔗汁抿了一口,冲左侧一努嘴,言归正传:“诺,那个朝鲜鬼子挺有料,知道你会说思密达话,我跟着他一下午了,玩的挺大,轻易不下注。但他是个土八路,几把就输了六七十万,现在手里还剩一百万多一点。走,咱俩瞅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