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还做出了一整套关于人际关系和勾心斗角的预案,什么跟当地的乡绅斗法、跟之前的老员工角斗,整个过程险象环生、精彩纷呈。

    但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根本就没这些个玩意,这里的人都是草草安排上来算是吃空饷的,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对衙役来说也不算多,根据现在的物价一個月五两银子才能勉强养家糊口,所以安排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劳动能力弱的老弱病残,算是当初从鄱阳县里划拨出来时县里对他们的照顾。

    而后来大概能有半年的时间这地方成了个三不管地区,衙门户头上没了银子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上级,所以这里的衙役账房该打工的打工该退休的退休,那身份也就只是挂个名,夏林来了之后还是自掏腰包把他们之前的俸禄给补上并承诺每个月给他们五两俸禄才算是将这些老黄牛们给重新召集了起来。

    这六个人加一起年龄比他娘大魏一朝还大一点,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账房都已经六十有七,大孙子已经快到成亲的年龄,比夏林还大上两岁,小孙子也得有个三岁多了。

    就这么个配置,勾心斗角是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他们能干的事顶多就是没事去河里捕捕鱼给夏林他们加加餐,好歹能见着点荤腥。

    而这牢头不是被牛踩了脚来不了么,所以就让他老婆过来给他替班,反正银子照发过来混个日子,这大姐现在就负责灶台上的事,反正手艺就那样,不好吃也吃不死人,只是不用再担心这早中晚都该吃什么,倒也是省了大心。

    现在嘛,他们是时候出发去省府要钱了,老是自掏腰包这谁顶得住,他们是来当官的又不是来做慈善的,不贪钱就已经算是少年心气仁至义尽,况且乡里要发展,城市要开发,运输路线要开拓,这要人没有要钱总该给一点吧?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带春桃,说是大夏天的两男一女在路上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着实不方便,所以便让春桃在乡里协助着管管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大事,绝大部分时间乡里各村之间都是高度自治的,他们想插进去都很难,只要别发生什么恶性案件就算是功德圆满。

    一艘乌篷船,一个老船夫,沿着昌江河就吱吱呀呀出发了,背囊里背着的是帮厨婶子给晒的米饼,干巴巴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吃起来塞牙但饿了不吃还不醒,身上还有一罐咸菜一罐酒糟鱼,这就算是他们一路上的伙食了。

    水路没什么好说,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在水里飘了个七八天算是进入了鄱阳湖,在鄱阳湖上换了大船再忽忽悠悠的朝着洪都府的方向前进,这又是个七八天的时间。

    这一路上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让夏林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躺在摇晃的船舱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卖到金山挖金矿的猪仔,旁边的老张却还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此刻的天很阴沉,大概是要有一场大雨了,船老大下令让船舶靠上码头等到风浪停下之后再出发。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停好落锚之后没多久,一场不可一世的豪雨就落了下来,那雨点噼啪打在油布上发出的吼声震耳欲聋。

    老张被暴雨吵醒,揉着惺忪睡眼看了船舱之外,看了那么两秒,他哎哟了一声:“不能浪费!”

    说完这厮便开始脱衣服,接着拿着一条手巾就冲出了船舱之外,那雨水打在船帆之上迅速汇聚成瀑布,老张就在下头搓洗了起来。

    夏林一见也二话不说的脱下衣裳冲到了外头跟着一起洗了起来,这三伏的天气遇到了这么一场超级大雨,简直就如是久旱逢甘露,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美滋滋的洗个澡那倒也是相当爽快的事情。

    两人洗完回到船舱开始掏耳朵,这时外头就传来了船上人的聊天声,他们说最近天气异常,赣鄱大地水患严重,今年恐怕粮食还要欠收,总之不是好年景。

    听到这个消息,夏林心里也是有些焦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这一趟要钱恐怕可就是要泡汤了……

    算了,不行就去骗小郡主吧,负罪感跟吃饱肚子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而就在他斟酌该怎么去捞到这笔钱时,突然有个人进入了船舱,他先是将身上湿透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然后对外头的船老大拱手作揖:“多谢了,这些日子一条渡船都没有,若不是您这货船,我都不知要怎么回到洪都府。”

    外头船老大说的方言,夏林没听清楚是什么,但大概意思就是说不用客气你花了钱之类的话。

    这普通劳动人民的价值观那自然是相当朴素的,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不好使,给钱比给啥都强。

    “两位好。”这书生模样的人过来之后朝夏林跟老张拱手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自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

    夏林他们也没搭理他,只是坐在那继续看着外头那瓢泼大雨,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算稍微消停了一些。

    晚上船也不走了,于是他们便去码头上找了个馆子算是开了个荤,不过可以明显感觉到菜价贵了不少,应当是四处涨水导致的物价波动。这等吃完了饭再回来,正见到那书生在吃被水泡了的饼子,看着就有些让人难受。

    夏林觉得他挺惨的,于是就拿了一块自己的饼子递给他,这一来一回便攀谈了起来。

    “你这是去哪啊,弄得这么狼狈。”

    “我本是钱塘人士,闻滕王请了虞伯施誊抄滕王阁序,我便想去洪州府求登滕王阁以瞻此雄文并好生学习一番虞大家的笔触。”这书生摸着后脑勺呵呵的笑,甚至有几分可爱:“那滕王阁序已被称为天下第一骈文,配上虞大家的楷书墨宝,天下文人皆趋之若鹜,只是可惜那做此雄文者只听闻是那扬州人士却在之后渺无痕迹,不然若是他能多写出几篇来,还不知能给天下学子多少启发。”

    听到这里夏林抿了抿嘴,心里冷笑:“你当这玩意是写打油诗呢?你说这是天下第一骈文,其实是不对的,这玩意应该是古今中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超级牛逼核弹爆炸第一骈文,就这篇的威力,让原作者王勃本人来了都不一定好使,还多写几篇……想瞎了心呢。”

    不过看到有人这么为自己吹牛逼,夏林还是很满意的,他呵呵的笑了几声,然后问道:“虞伯施?虞世南是吧?可以啊,居然让虞世南来写,他的字好像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简直是当世无敌,我心中便是以他为准。”

    “你们很多人都要去滕王那瞻仰滕王阁序?”

    “那我就不知了,只是知道这次光我同乡就有十二人前往品鉴瞻仰,想去瞧瞧那滕王阁是否真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夏林这会儿甚至感觉到了一阵脸红:“我听说……写这滕王阁序的人都没去过洪都府呢。”

    “那更加是了不得了,此等笔力加上那等的天马行空,那简直如同天作之合,况且若是不贴切的话,以滕王之文意怎会将其裱在阁中。”

    嗯……逻辑上没毛病,但这夸得就让夏林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跟滕王阁序一起出来的还有春江花月夜和蝶恋花,但光芒显然都被滕王阁序给掩盖了过去,现在看来这古今第一骈文的威力着实恐怖。

    “可我怎么听说跟滕王阁序一起出来的还有一片《春江花月夜》与《蝶恋花》呢,怎的那两个就名声不显?”夏林贱兮兮的追问道:“我觉得那两篇也不错。”

    “道生啊……差不多可以了。”老张这会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翻着白眼说道:“你就让人家歇息一下吧。”

    而那书生却摆手表示无碍:“怎么不显呢,春江花月夜如今却已是风月名篇了,听闻那秦淮第一花魁风凌月初闻那《春江花月夜》时便是泣不成声,说三年之内若是这篇的作者能去见她,她便赠黄金百两,还有那金陵腹地房产一处。”

    “黄金百两!”夏林眼睛一亮:“三年之内?”

    “对!”书生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中都透露着羡慕:“伱们可是不知那风凌月的美貌,据说她出现时需戴面纱,否则见了她真容之人容易癫狂。”

    当时夏林一听就知道这是道听途说的吹牛逼,啥娘们就能让人发狂啊,这是女人不是三体人,开什么玩笑呢。

    “等有机会我肯定要去看看。”老张的声音突兀的传了出来:“想我洛水女票圣还不曾为女人折腰。”

    夏林啐了一声,这花魁吹牛逼就是图一乐,真吹牛逼害得看老张。说自己是洛水钓圣,钓鱼半个月天天晚上去,就第一天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白条,之后夜夜空军。说自己是洛水泳神,如果不是夏林在旁边,他就成了昌江鲶鱼。现在好嘛,又整了个洛水女票圣,可夏林认识他这些年了也没见到过他去一次青楼,除了早些年受人邀约去给女表子画像之外,他就没有自己在里头消费过……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夏林生怕旁边的老张再蹦出什么屁话来,于是索性往木板上一躺:“该睡了,明日就抵达洪都了,还有许多事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