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后,赵海成陆问几个祁野亲信立即赶来成王府。

    赵海成低声咒骂:“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刚把他那几个兄弟祸害完,就开始盯上咱们将军了。什么回京休养,分明是要瓮中捉鳖!将军,这摆明了是鸿门宴,您可千万不能回去!”

    祁野晃了晃圣旨,淡漠道:“圣旨都下了,若不回去就是抗旨。他巴不得我直接跟他撕破脸,这样他也不必再装好人,生怕被后人议论他谢熹卸磨杀驴了。”

    纪舒点点头,“一定要回,既然谢熹已经决定要清算,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潜渊前些日子发回来的信里藏了半面密语。”

    祁野惊讶的看向纪舒,纪舒笑道:“我前两夜对着烛火翻看的时候才发现。潜渊说万明帝这一年身体不好,虽然平日伪装的好看不出,但他和谢允读书的时候撞见过两次,万明帝还吐了血。”

    祁野细想,“年前万明帝匆匆封了谢允做太子,然后便加快了对他兄弟的处置。难不成是……”

    夫妻二人对视了眼,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纪舒道:“若是如此,此次回京他肯定忍耐不了多久。”

    祁野开始和亲信商量起回京后的布置,纪舒听了一会儿开始发困,便先回房间休息了。

    祁野后半夜才回房,虽然动静放的很轻,还是把觉浅的纪舒惊醒了。

    他抱着纪舒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你继续睡。”

    “都安排好了?”

    “是,你只管放心。不会有事的。”

    纪舒睡得也足够了,尽管祁野哄了她半晌,纪舒还是睁开了眼睛,祁野俯身吻住她的唇,二人耳鬓厮磨。

    祁野磁性低哑的嗓音温柔的说道:

    “岁岁,你和孩子还是留在威海关吧,等事成后我再回来接你们。”

    “不行。”纪舒毫不犹豫的说,“且不论万明帝不会同意。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京城涉险,我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纪舒直起身子,和祁野四目相对,“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是哪一日?”

    祁野的手附在纪舒脑后,指缝穿过她柔顺的青丝,望着她专注的双眸,哑声道:“哪一日?”

    “谢恒的叛军进城那日。我怕的不是死,是怕你死在雁城……”

    纪舒眼里闪过一丝偏执,一字一顿道:“祁野,我不怕死,生还是死,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几日后,纪舒一家三口踏上了回京的路,这也是他们离京三年后第一次回京。

    一个月后抵达京城,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长街上熟悉的商户、小摊,似乎还是三年前的主人。

    他们回到京城的成王府,还是原来的住处,隔壁的四季园依然风景如画。

    祁野夫妇刚到京城就被传召进皇宫,二人分开,一个去见皇帝,一个则是去见皇后。

    纪舒心中怅惘,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葛氏,想当初她刚与葛氏见面之时,二人还聊得很好,如今便是仇人了。

    皇后身边的姑姑将她引进殿中,隔着珠帘,纪舒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姑姑,快扶起来。成王妃即有身孕,就不要拜了,赐座。”

    葛明珠的声线有些沙哑,与多年前大相径庭,起初纪舒只以为是她上了年纪,可坐下后一抬头,便怔住了。

    葛明珠看着她露出一抹浅笑,“三年不见,成王妃愈发美丽了,可我却容颜衰老,吓着成王妃了吧?”

    三年前的葛明珠还温柔动人,如今却一身病态,形销骨立,眼窝都凹陷了下去,脸上的妆容看着都分外吓人。

    纪舒喉头滚动,嗄声道:“娘娘怎么会……如此憔悴?”

    “我已经病了两年了,这里日日熏着香,就是为了遮一遮药味,否则真成了病窟了……咳咳咳!”

    葛明珠捂着嘴猛咳,姑姑拿着绢帕上前,等松开手时,帕子上全是鲜血。

    纪舒:“太医如何说?”

    “只说是心病,好好养着无碍,只是不能忧思过度……可人哪能说不忧思,就不忧思的……我也看开了,命是天赐的,什么时候拿走,我也认命了。”

    姑姑:“皇后娘娘,吃药的时辰到了。”

    “这么快?我就不留你了,我这里都是药味,不吉利,你回去吧。”

    “臣妇告退。”

    纪舒一路皱着眉,神思不属的出了宫在马车上等待,没多久祁野也回来了。

    “岁岁?你怎么了?”

    纪舒把葛明珠的事告诉了祁野,祁野轻叹了声,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回事,三个人凑不出一个健康的身子。”

    “万明帝和太子也?”

    “万明帝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龙袍之下身子消瘦不少,眼中无神,可见也是病重之态。至于太子谢允,自幼的毛病,至今也没治好。”

    纪舒:“有机会要问问外公,万明帝三人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机会很快就上了门,二人今日回府,纪家林家都来了人探望,在成王府摆了一桌家宴,林老爷子自然也在。

    纪舒问过后,他叹息了声,“陛下是操劳过度,太子是年幼顽疾,而皇后娘娘……是忧思过度,心悸悲伤所致。”

    纪舒:“后宫总共也没几个人,皇后何至于病到如此境地?”

    “可能正因皇后与皇上恩爱,所以皇后娘娘才会病倒。”

    纪舒好像懂了。

    另一旁,纪乘风和祁野的交谈句句隐晦。

    纪乘风:“此次回京,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祁野:“不是我想不想走,而是他,肯不肯放我走。”

    祁野喝了口酒,面无表情道:“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三年前走了,若是不走,就少走三年的弯路。”

    纪乘风明白了祁野的决心,点了点头,“陛下这三年惹来不少非议,喜怒无常不说,尤其是朝中亲王全都不明不白的死去……眼下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祝你成功,最重要的是,以后莫辜负了我妹妹。”

    纪乘风眸色危险的凝视着祁野。

    这三年祁野在威海关,依然是不纳任何妾室,纪乘风很满意,不过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若是成了,以后面临的压力就会更大。

    万明帝在权利的侵蚀下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焉知旁人会不会也是如此。

    祁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岁岁的小家。若有朝一日这件事会伤害到她,我会毫不犹豫的放弃。”

    纪乘风碰了碰他的酒杯,算是认可了他。

    而此刻皇宫之中,万明帝正在葛明珠榻前冲太医发火。

    “废物!一个个全都是废物!为何皇后喝了你们开的药还是咳血不止!若是皇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夷尔等三族为皇后偿命!”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陛……下……”葛明珠忽然抓住了万明帝的龙袍,万明帝立即俯下身,“什么?皇后你要说什么?”

    “别、杀人,放他们走……”

    万明帝眸色明灭,半晌后抬了抬袖子,太医们如获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万明帝看着葛明珠,眼圈通红,“皇后,你一定要撑住,你不能离开朕。朕只有你了……”

    “朕马上就可以成功了,只要朕成功了,朕就一直陪着你,就像以前……在王府那样。”

    “回不去了……”

    葛明珠看着万明帝,眼里闪烁着泪花,“陛下、还不知道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以前的王爷了……”

    “怎么不是!朕还是谢熹!还是汝南王!还是你的夫君!都没有变!”万明帝紧紧抓着葛明珠的手。

    葛明珠合上双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枕上。

    “你是陛下,是万明帝,但不是汝南王,也不是谢熹了……谢熹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喜怒无常……更不会设计杀害帮了他的恩人。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但你不是……我的谢熹。”

    万明帝目眦欲裂,他腾的站起身,想冲葛明珠怒吼,可看着她的样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葛明珠看着他虚弱道:“你不要怪太医,太医也说了,是心病,唯有我自己心结解了,我才能好。”

    “心病心病!如今你已经是皇后,咱们的允儿是太子!你还有什么心病!”

    “你真的不知道吗?”

    葛明珠一句话将万明帝问哑了火,葛明珠凄笑声道:“陛下,你已经是陛下了,为何还不肯放过那些手下败将,为何要赶尽杀绝?您的兄弟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朕没错!朕是在杜绝后患!你不知道皇位对皇子的诱惑力有多大!朕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允儿啊!如果他们上位了,他们会放过朕吗?会吗?”

    “好,即便七皇子、八皇子该杀。小十五做错了什么?他才三岁!”

    葛明珠支起身子,激动的惨白的脸都充了血,嘶哑着嗓子说道:“你登基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他的母亲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他对你有威胁吗!他有对不起你吗!他喊你皇兄,他日日来我的寝殿里玩耍,他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天真……”

    “——你怎么忍心让他感染天花而死!”

    葛明珠咳得昏天黑地,这些日子,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十五皇子的脸。

    也是在十五皇子病死后,葛明珠一病不起,她在那时终于意识到,万明帝已经不是她曾经的夫君了。

    他是一个皇帝,他冷血、多疑、无情、伪善!

    万明帝上前帮葛明珠擦拭咳出来的血,一抬头却对上了她憎恨失望的目光,万明帝脑中绷紧的弦断了。

    “朕没错!”

    他怒吼:“朕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和谢允!为了朕驾崩后,你和允儿能没有威胁的好好生活!你为何就不能理解朕!”

    “他们都不无辜,他们该死!”

    万明帝咬着牙,眼里是浓浓的恨意和偏执,“朕当初势弱,被谢廉那个混账踩在脚下,被他羞辱,被他践踏!那时他们是怎么对待朕的?老七老八依附谢廉,对朕冷嘲热讽!朕登基后又来谄媚逢迎,朕杀了他们,他们死不足惜!”

    “小十五,他是无辜,但谁能保证他长大后不会觊觎皇位!”

    “朕没错……朕是皇帝,皇帝没有手足亲情可谈,更没有什么兄弟情谊。朕落魄的时候怎么没有兄弟来对朕好!”

    “祁野他也要死,他让朕变成一个捡漏的皇帝,他早晚会因为手握重兵,滋生野心,唯有杀了他,才能以绝后患!”

    葛明珠失望的摇头,“你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皇位能坐得稳。”

    “那又如何!朕好不容易得来的位子,难道不该想办法坐稳吗!”

    葛明珠放弃了,万明帝已经疯魔,是说不通的,连皇太后都被他气到闭门不出,终日念佛,葛明珠还期盼万明帝能在与她过往的恩爱中,慢慢醒悟,事实证明她错了。

    葛明珠的心口痛的厉害,她有预感,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她的心病滋生于万明帝,万明帝一日不好,她就一日不好,葛明珠一点也不怕死,她甚至想早点去了,否则眼前这个谢熹会成为她最后的记忆,会慢慢腐蚀过往那些美好。

    葛明珠闭上眼睛不再理万明帝。

    万明帝气疯了,满殿砸东西发泄怒火,但不管他如何折腾,葛明珠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万明帝忽觉悲凉,他背对着葛明珠,哑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朕都是为了你……和允儿,为了我们一家。”

    说罢,他大步离开了坤宁宫。

    万明帝脸色阴沉,坤宁宫的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好就被拖进诏狱里。

    万明帝叮嘱姑姑:“照顾好皇后,皇后若是出事,你们整个坤宁宫的宫人,就都为皇后陪葬。”

    “是……”

    他上了龙辇,吩咐回乾清宫,走下龙辇下的太监,是万明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德公公,深得宠幸,如今是东厂的大太监,能与锦衣卫分庭抗礼。

    他轻声道:“陛下,娘娘之所以不理解您,还是没看到您扫清障碍,还大秦海晏河清的那一日。依奴才看,若能尽早动手除掉……想来皇后娘娘的心疾也会很快自愈的。”

    万明帝喃喃:“没错,朕要尽快动手。让皇后知道,朕都是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