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见过这样骇人可怖的场景。

    举目望去,只见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苍穹在一阵剧烈轰鸣后,突然龟裂出一道细小的‘丝线’。

    转眼之间,那道宛如丝线的天痕便越来越粗、越来越大。

    于苍穹之上不知蔓延不知多少里。

    如此壮观奇异的天地异象,本该让这片苍穹之下的芸芸众生为之惊叹。

    可实际上此刻所有抬头望天的人,不管是城下那些正疯狂冲锋的蛮族,还是城头上那些雍人士卒全都面露骇然惊恐之色。

    “长生天……”

    有蛮族双目圆瞪,神色震怖。

    而城头的雍人士卒也是惊骇呢喃。

    “裂了……苍天裂了……”

    而就在无数人惊悚失神间,那道巨大天痕中骤然亮出一抹刺眼强光。

    一瞬间,那些望向苍穹的低阶修士,顿时发出一阵痛苦哀嚎。

    “我的眼!”

    而中三境的修士尽管肉眼无碍,可那宛如灼烧神魂的巨大痛苦却是让他们忍不住闷声痛呼一声。

    不堪忍受。

    唯有上三境的存在,才能无视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强光,依旧抬头着虚空中的恐怖异象,脑海中思绪翻腾。

    天裂?

    面对这样荒唐的无知之言,他们心中自然是嗤之以鼻。

    地,周载万物。

    天,兼覆众生。

    若真是天地破碎,便是这世间终了之时。

    又岂会只有眼前这点微末异象?

    只是尽管如此,他们的面上也未曾露出半点轻松之色。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不是天裂!

    而是八境天人法域秘境破碎的迹象。

    换而言之,那事关整个战局最终走向和结局的天人之战,即将、或许已经有了结果。

    这一刻,就算是七境真仙的他们也是紧张无比。

    冠军城中,陈家老祖陈宫与中行固神念交汇。

    “会赢吗?”

    陈宫语气犹疑。

    他不关心那位年轻君侯是用什么手段让圣山倒戈,甚至不惜派来一尊八境天人助战。

    他只迫切希望这一战能赢。

    因为这关系到他涿郡陈氏的存亡与未来。

    投入的沉没成本太多,甚至可以说赌上所有。

    无论他这个老不死,还是整个涿郡陈氏都输不起。

    只是他这话问出,还没等中行固答话,一声冷哼却是骤然出现在他们的神念之中。

    “是输是赢,重要吗?”

    “我等军中武人何时将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随着冯参毫不客气的声音传来,赵牧也随之接话。

    “有侯爷在。”

    “这天,塌不了。”

    面对两人的插话,中行固也是有些讶异。

    “你们能听到我们的话?”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神念中,不只是冯参和赵牧,李靖、齐朔也不知何时混在其中。

    四人闻言,微微沉默了一瞬。

    事实上他们也觉得有些奇怪。

    七境真仙的神念交汇,本不该是他们能够触及的领域。

    可自从他们奉侯爷召令归来之后,他们便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似乎发生了某种莫名的变化。

    其中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如今这冠军城之中的任何存在都仿佛处在他们的神魂映照之下。

    就连陈宫和中行固这两个七境真仙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身处冠军四门的他们更是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于冥冥之中占据了某种特殊的位格。

    而这特殊位格其中蕴含的未知权柄,甚至能让他们发挥出远超自己修为和能力的惊天伟力。

    再想到侯爷临走之前交代他们恪守四门,无论如何都不可擅离职守的话。

    四人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在自己那段消失的记忆中,侯爷似乎再次赐予了他们一些东西。

    而这东西,至少能确保他们在面对最坏的结果时,支撑到侯爷重新折返。

    意识到这一点,四人举目望向虚空那恐怖异象的神色,越发平静。

    哪怕是看到那一轮赤色烈阳从虚空坠落时,也没有露出任何慌乱之色。

    颜术,败了!

    于圣山苦修两千载、蒙受圣山大巫近身指点、成道数百年的他,败了!

    败在刚刚成就八境天人不过数月的始毕手中!

    这一结果李靖四人既意外,却似乎又感觉不那么意外。

    虽然包括他们在内的很多人,都在用疯狗这个称呼来形容始毕。

    但所有人都知道,始毕那条疯狗不是狗!

    他是狼!

    一头极为凶残、狠辣的苍狼!

    任何敢于真正轻视他的人,都会被他锋利的爪牙撕开脖颈的血肉,死得凄惨无比。

    他的父汗如此。

    那些倒在他弯刀和马蹄下的草原各大部族如此。

    甚至就连威震辽东的幽州名将公孙度,去岁也栽了大跟头。

    而那颜术尽管出身圣山、成道久远,可他却真的是一条养在那圣山大巫脚下的狗。

    这样一场狼与狗的爪牙厮杀,出现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李靖四人之所以能这般平静地面对这样的结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韩绍走时对他们说话的口气,无疑是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们此战的最终结局。

    所以此时他们表现得这般沉着与冷静的底气,不是出自他们自己。

    而是来自他们的侯爷。

    只是他们有这样的底气,旁人却没有。

    当看到那一只通体残破的九凤神鸟,化作一轮烈阳从苍穹坠落的时候,陈家老祖霍然变了脸色。

    “败了!竟然败了!”

    不管那尊来自圣山的八境天人是不是蛮族出身,他此刻都代表了自己一方最强战力。

    他这一败,他们这一方又拿什么去抵挡得胜而归的始毕?

    一瞬间,陈宫脸色煞白如纸。

    而连他这尊七境真仙都是如此,就更别说此刻城头上的一众镇辽将领了。

    前一刻还为冠军侯以一敌九、尽斩蛮狗九尊七境真仙而振奋狂喜的他们,脸上的喜色顿时僵在了脸上。

    “败了?怎么就败了呢?”

    他们想不通,搞不懂。

    一尊成道久远的老天人,面对始毕那刚刚踏足八境的后辈。

    这场本该必胜的大战,怎么就败了呢?

    只是他们再是想不通,也无法改变这一已经发生的事实。

    当那一轮烈阳宛如落日残阳一般,挥洒着无尽血雨化作的漫天火羽。

    从苍穹之上重重砸落大地,发出的一声巨大轰鸣后,他们一颗高昂热切的心也随之坠入了谷底。

    再被那炽热过后的寒风吹过,只觉从内到外一片冰寒。

    霎时间,原本喧闹热烈的冠军城陷入了一阵沉默的死寂。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下数十万乌丸蛮族大军。

    几乎对此战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在可汗败亡后与可汗、与乌丸部同殉的他们,此刻在恢复了视线后,目光怔怔地望着那一轮坠落的烈阳,以及那轮烈阳中若隐若现的神鸟九凤。

    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作为乌丸部王旗大纛的图腾,那神鸟九首的神圣之姿早已深入、镌刻在他们的神魂之中。

    当他们看到神鸟羽翼破碎、血洒苍穹时,第一时间在心中生出的情绪竟是悲伤与愤怒。

    等反应过来后,他们才猛然惊醒。

    圣山已经不是他们的圣山了。

    祂站到了他们乌丸一族的对立面。

    为了那些南狗与可汗、与他们为敌!

    甚至差点将他们整个乌丸一族逼到了灭族绝境!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他们心中那股悲伤与愤怒瞬间化作了无尽的痛快与激动。

    胜了!

    可汗竟然胜了!

    他战胜了来自圣山的大巫神使!

    “可汗!”

    “可汗!”

    此刻,因为刚刚那恐怖天地异象而停止冲锋的他们,猛地振臂扬起手中的弯刀,向着苍穹之上依旧没有闭合的天之裂痕,用蛮语嘶声怒吼着。

    巨大的声响,撼动了大地与苍穹。

    连带着他们座下的战马也是嘶鸣阵阵,似乎也在为它们的可汗胜利而庆贺。

    而作为回应,那苍穹裂痕之中随即传来一声大笑。

    “好!”

    “都是朕的好儿郎!”

    话音落下。

    一道身穿黑色龙袍、外罩狐裘的身影,从那道苍穹裂痕中现出身形。

    而在他的脚下,赫然竟是一颗狰狞威严的巨大龙首。

    尽管那黑色龙首的一双龙目中尽是屈辱与愤怒之色,可面对始毕周身那恐怖浩瀚的天人威压,就算祂也只能忍辱俯首。

    而下方那些蛮族抬首望着这震动人心的一幕,先是失声了一阵。

    随后瞬间爆发出一阵越发强烈的嘶吼。

    “可汗!可汗!”

    声音震天撼地。

    眼神狂热至癫狂。

    可汗脚踏真龙,居于九天,而象征着圣山的神鸟九凤,却如落日一般坠落大地。

    在所有乌丸蛮族心中,似乎也意味着某尊旧神的陨落,新神的诞生!

    而他们的可汗,从现在的这一刻起,就是他们的新神!

    祂注定会带领他们乌丸一族战胜一个又一个敌人。

    获取一场又一场胜利!

    高居于空的始毕低头俯瞰着下方那些狂热的子民,笑声越发痛快。

    可实际上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蝼蚁。

    他只不过想要跟人分享他的喜悦而已。

    朕赢了!

    ‘老东西你看到了吗?我赢了!’

    ‘你错了……’

    始毕收敛了笑声,目光望向圣山的方向,想要得到某种回应。

    可那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始毕也不失望,转而眼神睥睨地扫向下方只余一缕气息残存的九凤神鸟。

    “什么档次,也配与朕相提并论?”

    似是听到始毕这声冷哼,神鸟扑腾了下残缺的破碎羽翼,仅剩的一颗鸟首努力昂起。

    那双晦暗、即将寂灭的眼眸满是屈辱与不甘。

    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输了。

    输在这个当初那个雪夜跪伏圣山脚下的蝼蚁手中。

    怎么输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给老师丢了脸面,更没做到离开圣山时对老师的承诺。

    这种羞愤与无奈,让他自觉再也无颜回到圣山去见老师。

    而这时,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始毕再次冷哼一声。

    “想死?”

    “朕允许你死了吗?”

    始毕先前确实准备直接杀了这狗奴。

    毕竟以一尊八境天人为祭,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可或许是颜术这骤然迸发的死志,激发这个疯子的逆反心理。

    又或者他终究是顾虑圣山那个老不死的反应。

    始毕最终还是决定留颜术一命。

    挥手将颜术彻底封禁之后,始毕直接将他收入身后的天痕之中。

    又转而将目光望向那些眼看局势不妙便向着身后草原远遁而去的各个部族。

    人数不多,却也不少。

    大概五万余人。

    始毕面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冷笑。

    “谁予你们的胆子,敢背叛于朕?”

    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些部族,霍然色变间,下意识加快了策马狂奔的速度。

    不是他们不想停,也不是他们不想求饶。

    他们只是太了解他们这位可汗了。

    求饶是没有用的。

    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只能一条走到黑了。

    “分开逃!能走一个是一个!”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八境天人的恐怖之处。

    只一念间,其中一个部族便直接被从这个世间生生抹除。

    没有什么残肢漫天、鲜血迸射。

    一切显得无声且无息。

    可越是这样,反倒是显得比战场之上的惨烈交锋还要残酷。

    因为这样的死法,只会让剩下的人深刻的意识到什么是命如草芥的蝼蚁。

    不!

    其实连草芥、蝼蚁也算不上。

    而是尘埃!

    一吹就散的尘埃!

    霎时间,那些剩下的部族心中只剩恐惧与绝望。

    此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的他们,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叫嚷道。

    “始毕!你是上三境!”

    “这般肆意屠戮凡俗生灵,就不怕遭受天谴吗?”

    “天谴?”

    始毕闻言,嘴角扯过一抹诡笑。

    望着那六境修为的大部族族长,神色玩味道。

    “你忘了?天可管不到朕头上。”

    听到始毕这话,那大部族族长面色一滞,随后终于想到了什么,神色终于彻底晦暗、绝望。

    而这时,始毕却是懒得再跟他废话了。

    “行了,安心上路吧。”

    “正好也将吃了朕的,连本带利地还给朕。”

    说完,黑色广袖一挥。

    刹那间,那数万蛮族眼前的天地寂灭。

    于这个世间消失无踪。

    而做完这一切的始毕,终于将目光望向最后的冠军城。

    唔——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始毕嘴角含笑,可旋即便露出几分不悦。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中的那小子此刻竟不在城中。

    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