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是在这家咖啡厅,蒙芽与彭咸见面,告诉了他“苹果变桔子”的离奇报案,却恰好被何考遗落的手机录下。

    蒙芽今天下意识地还坐在当时那个位置上,只要侧过头便能看见门口的方向,仿佛感觉彭咸随时都会走进来,然后像上次一样坐在她的对面。

    然而彭咸已不可能再来,每当有人走进这家咖啡厅,蒙芽都会抬头望过去,眼中难掩失望。

    但是何考走进来的时候,蒙芽似有一种直觉,这就是约她的人!她不由自主地手扶桌面站了起来,张嘴想打招呼又怕自己弄错了。

    倒是何考主动点头招呼道:“蒙芽吗……这边坐!”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有个非常微妙的小细节,何考并没有坐到蒙芽的对面、原先彭咸的位置,而是来到了旁边的卡座,示意蒙芽换过去。

    何考坐的位置,与上次彭咸的座位是背靠背,也是他曾遗落手机的座位。仿佛时空穿越,蒙芽似是从彭咸的面前来到了何考的面前。

    “你是谁,真的知道彭咸的消息吗?”蒙芽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何考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很急,但请先不要着急。在说彭咸的事情之前,我也得搞清楚你的身份,有些事情必须要找你确认。”

    蒙芽:“你想确认什么?”

    何考扫码点了两杯柠檬水。服务员很快就端了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走的时候还饶有兴致的多看了蒙芽两眼,显然是有点误会了。

    今晚的服务员还是何考的师妹小苗,不是术门的师妹,而是何考读研时晚一届的同学。

    何考当初曾在这家咖啡厅打工,后来小苗也在这里勤工俭学。但苗师妹在这里应该也干不长了,她的论文已经搞定了,不久后就要答辩。

    何考将那杯柠檬水推过去,抬头仔细打量着蒙芽。

    这姑娘显得有些憔悴,没有化妆,简单扎了个马尾辫,额角的发丝也有些凌乱,眼中还有淡淡的血丝,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外套,里面那件墨绿色的毛衣显得很有弹性,個子不高,人其实也不胖,只是身材比例稍微有点夸张,对比之下腰就显得比较细。

    她看上去好像比实际年龄还小点,脸上还带点婴儿肥。

    这应该就是小胖喜欢的类型啊!小胖最喜欢画的二次元小姐姐,假如经过三次元变换,真人形象就和她差不多吧……也不知为什么,何考竟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蒙芽被何考审视的目光看得莫名有点发慌,不禁低下了头,冷不丁却听何考问道:“以意制心,心乱返意难宁。下一句是什么?”

    蒙芽眼神一亮,赶紧抬起头道:“以身制心,气和致心见平。”

    何考面无表情地接着道:“垂帘逆听忽如见,下一句呢?”

    蒙芽随即答道:“虚室生白我身观。”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带着激动与期待的声音问道,“您就是观身门的术士吗,特意来找我的?”

    何考没有回答,接下来不是只有一句了,又自顾自地说了一长段,语气就像是在背诵,最后才问道:“刚才这段,能否告诉我它是什么?”

    蒙芽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尽量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道:“是观身术法诀,彭咸教我的观身术法诀!”

    难怪她会激动,她本能地就认为,这是观身门的术士找来了,对方是来调查确认她跟随彭咸修习术法的事情。方才那番话,便是这世上最好的接头暗号。

    都对上了,就是自己人!

    何考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怎么认识的彭咸,又是怎样得到的术法传承,彭咸都是怎么告诉伱的,后来又让你做了什么……请你如实地都告诉我,否则我也没法帮你。”

    蒙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知道彭咸去了哪儿吗,他现在怎样了?”

    何考:“术门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很重要的大事,多少都与彭咸有点关系。但我只有先确认了你的情况,才能告诉你。”

    彭咸曾郑重叮嘱过蒙芽,术士行事必须隐秘,绝不能将身份和有关情况透露给术门之外的人。

    但何考方才那番话,已经拆除了这道障碍,现在反倒是蒙芽要尽可能取得他的信任。

    蒙芽喝了一口水,便压低声音开始了讲述。她讲得很细,试图尽量介绍清楚各种细节,但是说实话,她能讲的东西确实也不多。

    此时蒙芽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彭咸缺乏了解,或者说根本就不了解,除了跟随彭咸学习术法、听从彭咸的各种安排,其他方面的接触几乎没有!

    有一段经历她介绍得很细致,因为就发生在这个地方,就是她上次和彭咸见面。彭咸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隐蛾?然后又解释了隐蛾的身份来历以及种种神奇。

    彭咸还告诉她,将她安排到报警中心当接线员,就是为了追查隐蛾的行踪线索……这番话听在何考耳中,感觉未免有些复杂。

    但何考没有打断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何考首要的目的,要判断蒙芽究竟是一名受骗者,还是彭咸的同伙与帮凶?

    所以他不能先提供任何信息,方才说出了观身术的法诀内容,只是为了取得信任,让蒙芽愿意开口讲述。

    判断真伪的最好办法,就是与已知的情况印证,最重要的印证信息便是何考已掌握的那份录音。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见面,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暗示,蒙芽不可能不去回忆。

    假如蒙芽语焉不详,他也会详细追问的。在那种情况下,通过对方的回答,他也能判断蒙芽是否有所隐瞒,或者是否故意撒了谎。

    而蒙芽不仅提到了那天的事,而且介绍得非常详细,试图把各种问题都尽量解释清楚,并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

    从那天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彭咸,只有手机联系。黄金周之前彭咸打了声招呼,说有重要的事情去办,然后便彻底没了消息……

    她说完之后,便眼巴巴地看着何考。

    这家咖啡厅隔壁的临街商铺,是一家简式西餐厅。与何考、蒙芽一墙之隔的位置,林青霜重重地一拍桌子,恨恨地骂道:“这个彭咸,真是死有余辜!”

    对面的野凤凰扶着桌沿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让林青霜拍桌子的动作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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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凤凰:“确实死有余辜,但他作死是别的事。仅就此事,伪装成观身门术士,骗一个小姑娘修习观身术,倒也不至于要弄死。

    据我判断,这应该是他设计的进阶仪式……确实是够损的!”

    何考今天约蒙芽见面,没有告诉别人却通知了林青霜,因为如何处理这种事,他也没有经验,更何况蒙芽修习的是观身术,至今都自以为是观身门的“预备弟子”。

    但何考并未料到,此事居然还惊动了宗法堂长老,林青霜把师兄也叫来了。

    野凤凰坐的位置,与何考的物理距离非常近,假如不是有墙挡着,她几乎伸手就能搭到何考的肩膀上。

    只听野凤凰又神秘兮兮地问道:“青霜啊,我看这姑娘还挺有姿色,你看何考那小子会不会见色起意,趁机把人带回去安慰啊?”

    林青霜白了她一眼:“按照你的逻辑,那不叫见色起意。”

    野凤凰立刻改口道:“对对对,那你说他会不会爱心泛滥、扶怜救美呢?”

    林青霜:“他若是有什么歹意,今天就不会这么做,更不会通知我了。我就怕这孩子还太小,心也太善,低估了人间险恶,会吃亏。”

    野凤凰笑了:“不小啦,早就不是孩子了,已经是个大人。你就相信他好了,他肯定能处理好的……实在不行,这不还有我呢!”

    林青霜:“我告诉你就是通个气,万一有事也好托个底,没想到你还亲自过来了。”

    野凤凰耸肩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我也很好奇呀。”

    墙那边,何考看着蒙芽,眼神深处似藏着一丝悲悯,缓缓开口道:“你有故事,我也有故事。

    我叫何考,原名周由之。我父亲名叫周度,就是彭咸跟你提到的那个周度,二十年前的隐蛾……”

    何考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从莫名被武岩骏找上门开始,后来是钱固然约他和林青霜前辈见面……他才意识到围绕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以及置身于怎样的凶险中。

    何考说的都是实话,但有几件事没提,比如那段录音的事、那夜他和高雪娥被挟持的事、与江长老见面的事……以及黄泗与自己的隐蛾身份。

    这些他连林青霜都没告诉,当然更不可能告诉蒙芽。他介绍的这段经历早已被术门高层所知,但也足够惊心动魄。

    何考也提到了术门宗法堂下的命令、发布的公告、做出的决定,以及后续的一系列调查结果,当然也明确揭示了彭咸的身份。

    有一伙居心叵测的宗门弟子聚集栖原,企图谋夺隐蛾之物,结果却集体失联。术门高层推断,他们应是暗害隐蛾不成,反被隐蛾给除掉了,其中就有彭咸。

    何考并没有加什么主观判断与猜测,就是尽量如实地介绍已知的情况。

    彭咸并非观身门术士,而是兴神门术士,他从一开始就骗了蒙芽,目的不好乱猜,但他让蒙芽来到栖原当报警中心的接线员,是什么企图已不必再说。

    彭咸对蒙芽介绍的有关术士、术法、术门的很多情况,皆言不尽实。

    彭咸传她的法诀,并没有后续内容,更没有晋级二阶炙客的进阶仪式,理论上她几乎不可能继续修炼到更高境界。

    而术门接引弟子、同道交流的规矩,也根本不是彭咸说的那么回事。

    彭咸好像并没打算将她真正引入术门,否则按照术门的传统,在她成为一阶诊断者之后,就应该把她引荐给观身门的某位前辈。

    蒙芽虽然天真,但是也不笨,她很难相信这些事实,但内心深处也明白——何考说的应该是真的!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居然当场哭了。

    蒙芽哭得是抽抽搭搭、梨花带雨,何考只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却把收银台后面的小苗给惊动了。

    小苗拿了包纸巾过来递给蒙芽,然后瞪了何考一眼:“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何考无奈道:“她哭,不是因为我。”

    蒙芽也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是因为别的……不关他的事!”

    “原来你是来安慰人的呀?”小苗变了语气,又看了看周围道,“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啊……嗯,你们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

    有两桌客人前后结账,走的时候都好奇看了何考这边一眼,咖啡店里已没有别的顾客,小苗也躲在收银台后刷她自己的手机。

    此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一眼看见何考便惊讶道:“小考,这是你朋友吗……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来者正是新同事杨灵兮,似是刚加完班从办公楼的出来。小考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叫出来多少有点别扭,因为何考的年纪比她大,与她也只是同事关系。

    何考摆手道:“一个朋友有点私事,谢谢了,不需要你帮忙。”

    小苗也站起身道:“对不起,美女,已经九点半了,我们打烊了。”

    杨灵兮诧异道:“那他们怎么……”

    小苗:“他们是刚点完单,东西还没喝完,但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收单了。”说着话,她手脚麻利地关上了店里其他的灯,只留下何考座位上方的灯光。

    这就是在赶人了,杨灵兮只得离开了咖啡厅,然后小苗收拾东西道:“何考,我就先下班了,你走的时候关好门。”

    小苗居然也走了,还在玻璃门后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将整个灯光昏暗的咖啡厅都留给了何考与蒙芽。

    这么一打岔,蒙芽已经不哭了,红着眼睛纳闷地问道:“怎么连店员都走了,还叫你关门?”

    何考:“我曾经在这家店打工,都认识,也知道怎么关门……不说这些了,我想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一听这话,蒙芽又想哭了,但她还算清醒,泫泪欲滴地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怎么能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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