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玄的引荐之下,回到院中的杜乘锋也见到了那个王姓的研磨匠师,和专程赶来的刘都督。

    和杜乘锋想象的不同,不管是刘都督还是那个姓王的研磨匠师,身上都几乎看不出什么军旅气质。虽然两人都佩了剑,但只看他们宽袍大袖的样子,比起武将,他们明显更像是手捧书卷的文人。

    白净的脸上挂着五绺清须,这明显是精心修饰过的,双方间隔三步之远,杜乘锋都能隐约闻到一股淡雅香气。

    自己的院子自己知道,这香气显然不是他这边的。

    如此破旧的小院,对于这两个风度翩翩如谪仙的人来说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不过二人倒也没有过多介意,只是往那里一坐,便让小半个屋子都显得蓬荜生辉。

    这不禁让杜乘锋和杨玄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和眼前这两位一眼就能看出显贵的人比起来,他们眼下的穿着打扮却是没法看了,杨玄还好,拄着拐杖的老迈样子,好歹也能算个乡间农户,而套了一身旧袍子的杜乘锋,干脆一眼就是个流民。

    只看穿着打扮,他们两个与这两位贵人之间,便已经泾渭分明。

    “你就是杜乘锋?我听过你。”

    就在杜乘锋这边正暗自皱眉的时候,那刘都督却开口了。

    “你会磨刀?”

    “对。”

    杜乘锋轻轻点头,不卑不亢。

    刘都督会知道他的事情,杜乘锋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杨家人之前就在帮他收购兵器,宣扬名声,好让更多的蓟州刀客过来找他磨刀,那统领整个蓟州的刘都督,没理由会对他一无所知。

    那么这刘都督亲自前来,难道是为了招揽?

    “你既然有研磨兵刃的本事,那要不要来我的帐下听令?”

    就在杜乘锋想到这里的时候,面前的刘都督果然开口了。

    但杜乘锋,却摇了摇头。

    依托蓟州都督府,他的确能够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但这次的会面总让杜乘锋觉得隐隐有些不适。虽然那刘都督确实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说话做派也令人如沐春风,可杜乘锋还是隐隐察觉到了,那份微不可查的疏离感。

    既然不是一家人,那就还是别进一家门了。

    毕竟比起一个高明的对手来说,一个配合不好的队友,所造成的后果往往会更为严重。

    “刘都督说笑了,军中不是已经有研磨匠师了吗?我这点微末手艺还差得远,就不去大营里添乱了。”

    嘴上谦虚着,杜乘锋却已经将这件事推了出去,反正蓟镇兵丁的水平他也已经有所了解了,这场战争注定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而那刘都督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顺着杜乘锋的话头,接着说了下去。

    “既然聊到研磨匠师了,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我这次前来,一是为了让你去军中效力,二,则是为了那柄断马长刀。”

    说到这里,刘都督抬手示意,那王姓研磨匠师便走上前来,开始述说缘由。

    原来那柄五尺长刀,本为军器尺寸,民间私人不得持有,但原刀主柳清云清剿马贼有功,又爱刀心切,都督府这边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算是对柳清云清剿马贼的一份嘉奖——可现在柳清云既然死了,那这柄已经能被算作军器的断马长刀,自然也不能再继续流落民间。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个人私事。”

    这样说着,那王姓研磨匠师便对着南方拱了拱手。

    “那柳清云还在世的时候,曾专程前往兖州,请吾师阮山涛研磨过这柄长刀,由于涉及到师承秘辛,此刀不可外传,还请壮士割爱。”

    “嗯……”

    杜乘锋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所谓的师承秘辛,他大概能猜到一些,或许是为了防止其他研磨匠师通过刀上的研磨痕迹,从而反向破译研磨手法?

    那他只能说这个姓王的同行所担心的东西,确实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自己就已经把那一套念书磨刀的办法给抄了个明白——虽然受限于环境问题,他没能完全复刻就是了,不过整套流程他也是全都记住了的。

    可即便这样,这把断马长刀,他依旧不能给出去。

    纥奚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眼下每多一件兵刃,他就多一分战力。更何况那断马长刀和他惯用的杨氏祖传宝刀也有所不同,足有五尺的夸张长度能极大的弥补他在面对胡人骑兵纵马冲锋时的劣势。

    毕竟这把刀就叫断马,这玩意针对的就是这个。

    不过直接回绝的话,显然是有点不太合适的,对方都把师承抬出来了,他这边如果再说些什么回绝的话,难免有些贪图人家手艺的嫌疑。

    所以在片刻的思索之后,杜乘锋干脆将那柄得自纥奚玄的大斧,拿了出来。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最近也遇上了一桩祸事……又或者说,整个蓟州很快都要面临一场祸事。”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斧头往前一推。

    “你也是研磨匠师,看了这个,你也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这花纹……是草原王庭的风格。”

    那王姓研磨匠师眼力倒也不差,竟一眼便看出了这柄大斧的来历。

    可就在杜乘锋欣喜的以为,他们彼此之间能够互相理解的时候,那王姓研磨匠师,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跟你说的祸事有什么关系?就凭这把胡人风格的斧头?”

    “啊?”

    杜乘锋不禁一愣。

    “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什么来?”

    听到杜乘锋居然这么说,姓王的研磨匠师脸色已然有些不快。

    “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这……”

    杜乘锋半天说不出话。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这边能够通过研磨兵刃,看到这柄兵刃曾经的那些经历,那么其他研磨匠师自然也是一样,大伙都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回事?

    “一派胡言!”

    听到杜乘锋的自辩,姓王的研磨匠师登时连连摇头。

    “我王某读圣贤书三十余载,手中经过的兵刃不知几万,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谁能只凭锋刃缺口,就能看出这兵刃的过往经历。”

    这样说着,那姓王的研磨匠师干脆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扔在了杜乘锋的面前。

    “你既然说你有这个本事,那你倒是看看这把剑都历经过什么事情啊?”

    “我……”

    看着面前那柄长剑,杜乘锋不禁眉头紧皱。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用磨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说法,主要是因为面前这把剑上,压根就没有一丝煞气。

    换句话来说,这把剑,压根就没杀过人。

    没杀人见血,这把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打磨,这姓王的研磨匠师扔这么一把剑给他,才是在消遣他。

    所以,要杀吗?

    杜乘锋的手已然不知不觉的摸到了斧柄上。

    双方之间的距离是不到三步,只需要一个龙形大劈就能把这姓王的研磨匠师豁开,至于那刘都督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起身逃离,也仍旧在他的虎跃范围之内。

    更何况相比他眼下这一身劲装,这两人的宽袍大袖却是不利于打斗的,真动起手来,他一息之内就可以斩下两颗人头。

    而这对于他来说,仅仅只需要一个抬手……

    “王先生,我看你是多少有点难为这位壮士了。”

    就在腥红的血丝已经逐渐攀上杜乘锋的双眼时,刚刚许久未曾开口的刘都督却站起身子,拿起那把剑,上下打量。

    “你这剑都未曾见过血,根本不需要打磨,这位壮士又怎么能磨得了呢?”

    “都督,是他先大言不惭的。”

    姓王的研磨匠师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据理力争。

    “我只是……嗬,嗬嗬嗬。”

    话还没说完,这姓王的研磨匠师却突然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大口的血沫从喉咙中涌出来,很快便将那一身宽袍大袖染得鲜红。

    只因为他刚刚丢出来的那把剑,已然整个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拔出长剑,刘都督任凭那研磨匠师的尸体如同垃圾一般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

    随后倒转剑柄,将这把染血的长剑,向着杜乘锋递了过来。

    “来,壮士,这把剑已然杀人见血,现在可以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