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镇城楼之上,名为纥奚青的男人遥望远方。

    如果换成常人过来,或许什么也看不到,但纥奚青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此刻却能清晰地看到远方那一点亮起的火光。

    “果然。”

    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纥奚青转头看向身后的草原甲士。

    “传令下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出城。”

    “这……”

    草原甲士有些犹豫,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将这份命令传下去。

    毕竟不许出城这个命令,在大家看来,明显是怯战的行为。

    身为漠北寒风中磨砺出来的勇士,身为翱翔在天空之中的高傲雄鹰,他们又怎么能怯战呢?

    “这是命令!是为了让你们活命!”

    两脚踹在草原甲士身上,纥奚青直接将这个传令兵赶下城头。

    但很快,身高九尺的木尔术便攀上了城楼。

    “大兄,兄弟们都有些意见。”

    凑到纥奚青身边,木尔术压低了声音。

    “之前说好三日不封刀,现在只是一天,就让兄弟们缩进城池里,这是不是有点……”

    接下来的话,木尔术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明是大胜之势,却突然一句话就要转为固守,这算什么?

    难道要说,他们这整整一支前军,被区区一个人给围在城里了?

    “不然呢?让你们出去送死吗?”

    纥奚青闭上双眼,但眉头依旧紧皱。

    在看到那一点火光的时候,他便已经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远处那个杀了他亲弟弟的怪物,确实已经踏入了他眼下的层次——不,这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怪物,只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明白了,对方并未因为血煞之气而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怪物只知道无差别的杀戮眼前的一切,只会死战到底,这反而是好处理的。

    可是人的话……

    人会避战,也会逃跑。

    这才是最为麻烦的地方。

    虽说南陈有句老话,叫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但实际上的话,在草原上,一头猛兽在遇到另一头猛兽的时候,反而会刻意避开——只因为就算野兽都清楚,他们都拥有真正能够杀死彼此的能力,这样的战斗毫无意义,还不如不打。

    而现在,纥奚青遇到的便是这令人尴尬的局面。

    那个杀死他弟弟的凶手,的确已经踏入了他眼下的层次,同时明显也是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死仇——这一点从对方一路从杨家堡赶来蓟镇就能看出,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可就是这个与他有着生死大仇的仇敌,却完全没有和他性命相搏的意思。

    对方通过突袭的方式,杀死了众多甲士,并且肉眼可见的,那个仇敌还准备杀死更多的甲士。

    换做别人,或许还只是觉得这是在厮杀,在找机会与他拼命。

    但对于早已踏入了这个层次的纥奚青来说,这却有着另一重意味。

    “他是在捕猎,准备通过杀了你们来变得更强。”

    深吸一口气,纥奚青攥住了拳头。

    就像是他们对蓟州都督府做的那样。

    以蓟镇居民的性命为代价,为甲士们和他自己凝聚起足够的血煞之气,然后再以绝强的姿态一击破城,阵斩蓟镇统兵都督刘燕然……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时机绝妙的袭杀,但只有纥奚青自己知道,这套战法的核心,却在于血煞之气本身。

    就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滚起雪球,雪球便会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可现在这套战法,眼下却被别人用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杀死他亲弟弟的凶徒,也在通过杀戮他麾下的甲士来变强。并且和他原本的打法不同,对方只有孤身一人——的确,孤身一人的话,一次也杀不了多少人,可对方如果铁了心要逃跑,这些草原甲士们却也追不上。

    就像是一只吸血的蚊虫,又像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但纥奚青更倾向于,将这个仇敌看作荒郊野外的狼。

    野狼是一种很有耐心的动物,它会一路追踪在猎物身后,哪怕跟随几个山头,也要等到猎物失去力气,被放干最后一滴血。

    “所以我让你们都回到城里来,因为眼下能对抗他的,只有我。”

    说到这里,纥奚青睁开了眼睛。

    “有城墙的掩护,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就会犹豫不决,又或者用南人的话来说,叫投鼠忌器……他不想现在就正面和我对上,所以不会主动攻城,只要有城墙的掩护,你们就是安全的。”

    “大兄,你……”

    铁塔一般的木尔术,一时间羞愤难当。

    作为一个战士的他从不会怯战,木尔术此刻是如此的想要杀出去,亲手杀死那个生死仇敌——但他却没办法做到这件事。要知道连无所不能的纥奚青,此刻都如此看重那个怪物,他如果出去的话,真的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的话,就要被杀死,就会让那个怪物的血煞之力愈发地旺盛。可不去打的话,身为战士的他,又怎能退缩?

    在登上城楼之前,木尔术一度因此事而头痛欲裂。

    可现在,纥奚青却给了他,第三个答案。

    纥奚青选择了保护他们,保护他们这些无法与那怪物交战的弱者。

    “大兄,大兄啊……”

    木尔术不禁痛哭流涕。

    明明是来自于这位大兄的爱护,但对于此刻的木尔术而言,却比杀了他都还要令他难过。

    毕竟接受了保护,也就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的弱。

    让一个战士承认自己的弱,还不如把他千刀万剐!

    “没事,这很正常。”

    纥奚青轻轻拍着木尔术的肩膀。

    “我当年刚被部族赶出来的时候,不是更弱,只是那时候没人能护着我,我还带着弟弟,所以只能自己去拼命……承认自己的弱,有些时候其实不是坏事,毕竟知道了自己的弱,才能走向真正的强。”

    “是,大兄。”

    擦干眼泪,木尔术咬紧牙关。

    是了,就像大兄说的那样,现在的他虽然明白了,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自己到底有多么的孱弱。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心中那变强的欲望,此刻才会无比的强烈。

    一定要变强,一定要变得更强,只有变强,才能护在这位大兄的身侧。

    “还好了,不算大事。”

    看到木尔术恢复了坚定,纥奚青便也笑了笑。

    “只要你们都守在城里,那个怪物杀不到人,他也就没有继续变强的机会。到时候我抓个时机,去一刀把那怪物杀了,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

    “放心,大兄,我们都不会出……等等?”

    想起了什么的木尔术突然一愣。

    “大兄,你还记不记得,青羊部什么时候出兵?”

    “青羊部当时说三天后,现在已经过了一天……该死!”

    看着远处草原的方向,纥奚青脸色铁青。

    的确,他率领麾下甲士固守城中,那个怪物就会投鼠忌器,不敢强攻杀人。

    但是那青羊部的士兵,就不能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