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乘锋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在这个杀人就能变强的混乱世道里,他也算是过了有些日子,但身为太平人的他,终究还是和这个世道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即便为了自保,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也已经走上了这条依靠杀戮变强的道路,但杜乘锋却清楚,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只是安居乐业,只是过自己的日子,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来养活自己就好,他会置办一個小院子,养一条狗,或者养两只猫,他会在院子里种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他想要的仅仅只是这个而已,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坚定了这份信念。

    “所以,为什么不走呢?”

    李木匠的问话,再一次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是啊,为什么不走呢?如果他想要的只是这个,那他走就可以了。离开杨家堡,离开兖州,到更南边去,到那些更和平的地方去。

    “可能是因为,那边迟早也会乱起来?”

    好吧,这确实能算个理由,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草原人举兵南下,这南陈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战火是必定要席卷天下的——而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他躲去哪里,总是要有面对战乱的一天,所以与其等危险找上家门口,不如早点面对。

    但是这个说法,细想之下,也是站不住脚的。

    打仗是需要时间的,旷日持久的大战更是需要时间的,就算这场大战会席卷天下,可只要他逃的够远,那等战火烧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怕不是也已经七老八十,快要老死了。

    甚至有可能已经老死了,毕竟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可不一定有多高超。

    所以不管怎么想,李木匠说的都是对的,逃走才是最理智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行为,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有危险,他就该离开才对。

    可为什么,他还没走呢?

    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没走。

    “呼……”

    吐出一口浊气,杜乘锋轻轻摩挲着眼前这柄方正之剑的手柄。

    这柄剑原本属于阮山涛,这老头还说要教给他东西来着。而杜乘锋自己也曾想过,这个阅历深厚的老人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起码识文断字肯定是能学到的,或许还有一些磨刀上的本事,比如他不太能理解的诗书气,还有所谓的怨气与神兵之类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老头或许可以解答一下,那些令他最为迷惑的地方。

    可还没等他学到那些知识,还没等他把想要问的话问出来,那阮老头却已经死了。

    化身怪物,然后被人两击杀了,死得极为干脆。

    而这份死,却给杜乘锋带来了更多的迷茫。

    阮老头生平未曾杀过任何一人,身上不曾沾染任何煞气,这一身实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好吧,就算是那所谓的诗书气带来的力量,可为什么阮老头死后却还是变成了煞气催化的怪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明知那阮老头化成的怪物,是扎根于整个滋阳山的庞然大物,他这边在逃走之后,又为什么非得回去看那一眼呢?

    稍有常识的都能看出,这是找死的行为,是自寻死路。

    可他偏偏却这么做了。

    “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杜乘锋不禁攥紧了拳头。

    担心阮老头?

    算了吧,他跟那老头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可言。

    想要阻挡怪物?

    得了吧,他什么时候这么高尚过。

    想要查探一下战斗的结果?

    这就更站不住脚了,这种信息值得他赌上性命亲自来看吗?

    “嗯……”

    杜乘锋脑海中颇为混乱,这不禁让他抬起头,再次看了眼那硕大的“仁”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过来武库这边了,阮老头留下的这个字不仅压制了武库中的刀兵煞气,同样也能让杜乘锋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虽然他与那阮老头之间,只是名义上的师生关系,但至少阮老头留下的这个字,却还是有点作用的。

    但,也仅仅只是有点作用而已。

    即使相隔甚远,杜乘锋也听到了化为怪物的阮老头,在山中发出的那些咆哮,很显然,即便毕生都在坚持仁义之道的阮老头,在生命的最后,终究也还是将那些仁义之外的,那些烦恼杂念,彻底展露了出来。

    或许从一开始,这阮老头就没办法给他任何指点。

    毕竟就连阮老头自己的仁义,也没能达到真正的纯粹。

    甚至比不上眼前这柄方正之剑。

    “所以说啊。”

    杜乘锋摸着这柄旧剑的剑柄。

    “到底是他把你放在这里,还是说,他已经用不了你了?”

    沉重的铁块沉默着,没有任何回答。

    是了,就算打造成了刀剑,钢铁终究也还是钢铁,又怎么可能给他什么答案呢?

    这份迷惑,这份迷茫,终究只能由他自己来得出一个结果。

    这样想着,杜乘锋便转头走出了武库,牵马回到了街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却有官署的小吏,一路仓惶逃了过来。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在看到杜乘锋从武库中出来之后,这名小吏一把便拉住了杜乘锋的胳膊。

    “大人!城里突然冒出来许多杀人的疯子!甚至还有怪物……捕掠人那边已经要顶不住了!没有人帮他们化解煞气,他们自己都要变成疯子了!快走吧大人!去晚了就要来不及了!”

    “哦?这样吗?”

    杜乘锋微微皱眉。

    果然,和他判断的一样,阮山涛的倒下只是开始,在阮山涛倒下之后,兖州城潜藏的那些问题,必定会迎来一波恐怖的爆发。

    “所以大人您还是赶快过去吧!再晚了恐怕就要出大事……大人?大人您抖什么?”

    正在催促着的小吏突然一愣。

    是不安吗?是恐惧吗?还是说,这是对于乱局的惊慌失措?

    不然这位军械总管,何以抖成这样?

    “……没事,我们走吧。”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扯出一个笑容。

    这份颤抖,并非不安,也不是恐惧,更不是什么惊慌失措。

    而是某种,源自于身体本能的,极度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