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乘锋这边仅仅只是渡过了半个月,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却早已进行了三十年之久。

    当两个心力使用者对上的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场面?皇天以前没想过,一直以来他都是作为心力使用者,去用这封磅礴的力量,碾压那些寻常的所谓强者——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还是一场惨败,就像他父亲说的那样,沦落到这种地步。

    所以他的父亲,就真的很强吗?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海寇横行的世界,一处海边的渔村上空,足有几十丈高的皇天如同在世神明一般飞在云端之上。

    “你如果愿意自己出来的话,那也还好,不过不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所谓。”

    长剑落下,依旧是熟悉的堕日剑术,整个渔村五百二十七口全部被剑气绞入,尽皆当场横死,死无全尸。

    只有一个人扛下了这凶暴的剑气。

    “早出来不就得了?至少你还能保住他们的命……当然,我开玩笑的,他们能让你复活,那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活。”

    伴随着重拳砸下,那個高举长刀,一副少年模样的身影,顿时便碎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但皇天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得胜的笑意。

    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刚复活的而已,眼下在不同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的父亲在复活——这甚至不是单数而是复数,天知道他到底要杀多少,才能真正算是战胜。

    他的父亲拥有堪称无数次的重来机会,那些能让他父亲复活的崇拜者们藏在各个世界之中,藏在各个隐秘的地方,只要他这边没办法一网打尽,他的父亲就会不断复苏。

    更麻烦的是,他自己,用不了这种办法。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或许也还是能一次次复活的,一次又一次挣脱死亡,一次又一次继续战斗,可唯独这一次是完全不一样的,只因为眼下的他与曾经的他,实在是有着太大的不同。

    如今的他一旦死亡,那就是真的死亡了,新生的他绝不会继续与他的父亲战斗,一切就又一次回到了从前。

    “所以说……我,到底是谁?”

    又一次屠灭了一个城池之后,皇天突然有些恍惚。

    如果复活的他不是他,那么之前他复活的时候就是他了吗?到底怎么才能判断他是他?如今的他又到底是谁?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以眼下的战斗作为理由,皇天努力让自己暂时别去想这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就真的会不去想,就像那个著名的“不要想大象”的故事一样……好吧,虽然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大象的模样,但这反而让皇天稍微得到了缓解。

    只是想大象而已,不是想那些复杂的问题就好。

    只是对于实力的验证而已,只需要打下去就好。

    验证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当然是一方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像眼下这种,他的父亲还在满地复活的情况,自然算不上真正的验证——他还没有全力尽出,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战斗还在继续,他们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还要继续杀下去,还要继续战下去。

    这样想着,皇天再一次挥手破开了面前的空气,准备去往下一个世界,而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连他也有些唏嘘,为什么他的父亲每次都能在一些出乎意料的地方复活,不过无所谓,眼下的战局对他有利。

    “只需要不断杀下去就好,就像那个巨人一样。”

    脑海中某些曾经的记忆,引导着如今的他,让他清楚的认知到,绝对的暴力到底该如何使用。而在这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对于这份暴力的掌握,也愈发地纯熟起来,这庞大的身躯,也已经变得如臂指使。

    三十年的时间,对他来说,恍若一瞬。

    “又或者说,真的只是过了一瞬?”

    穿过连接两个世界的空洞时,皇天再一次微微皱眉。

    如今的他和三十年前的他又有不同了,和三十年前那个不稳定的状态来说,如今的他在感知方面却要清晰了太多——或许他的感知没错,真的只是过了一瞬,毕竟各个世界之间的时间不同,传统意义上的时间记录早就失去了意义,三十年和一瞬,或许有区别,又或许没区别。

    “所以我现在又是在哪?”

    来到新环境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位置——同样,这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地理位置,而是整个世界的氛围,这个世界的文化和流行是什么,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来战斗,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这个闯入者又有可能会遇到什么抵抗……好在经历的多了,也就足够熟练了,只是最基本的情报收集,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这是……佛法昌盛吗?”

    仅仅只是在半空中扫了一眼,皇天就大概确定了眼下的环境,那遍地的佛塔,还有远方隐隐传来的梵唱声……还好,只是一群秃驴而已,有一定力量,但是有限。

    起码,挡不住他。

    “佛敌!天魔!”

    当皇天从半空中落下的时候,那些僧人们便远远地冲了过来,很显然,在没有故意隐藏身形的情况下,他那份杀戮众多的凶煞还是太容易引起敌意了——不过这对皇天来说依旧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他本就要将这些人杀干净。

    “你们就说不出点新东西吗……”

    伴随着剑刃的落下,那些僧人也尽皆被切得粉碎。

    以前的时候,他或许还会觉得杀戮是战斗,是神圣的,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但是连着杀了三十年之后,杀人对他来说早已成为了一项机械性的运动,挥下手,清除掉一批性命,再挥下手,再清除掉一批……不管被杀的是谁,杀了多少,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他只要确定自己清除了自己需要清除的目标就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的他在杀人之余,甚至还有功夫走神。

    “他们为什么就说不出什么新东西呢?”

    看着脚下那些僧人的尸体,半空中的皇天微微皱眉。

    来点新东西多好,起码能让他杀起来舒服一点——刚开始的时候其实还是好的,在跟着他父亲的脚步一路追杀的时候,他去到了那么多新的世界,也见到了很多新的环境……可这三十年下来,他却突然感觉,这一切好像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勾连。

    就像僧人们一定会拜佛拜菩萨,修士们一定会求仙求长生,海寇们不是用长刀就是用斧头,蛮子们也一定是赤着胳膊满身花纹……一切好像有变化,一切又好像没什么变化,他看似去了诸多世界,但在看多了之后,他总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若是以前的话,他或许不会在意这种微小的细节,可现在的话……

    “为什么?”

    疑惑逐渐开始充斥着他的脑海。

    就像是那个著名的“不要像大象”一样,越是想要忽视这个疑惑,这份疑惑反而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大,甚至与另一份疑惑交织在一起。

    “我到底是谁?”

    皇天这样问着自己。

    “我到底在哪?”

    他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但他自己却说不出,那份不对劲,到底在哪里。

    于是他按捺下这份疑惑,继续追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他不准备再继续追逐他的父亲了,这种无限的追逐,他已经有些厌倦了,眼下的他更想将一切都弄明白,将这一切都问个清楚——至于问谁,当然是问他的爷爷,那个当年选择飞升外界的老人,如今可是依旧还活着。

    甚至如同年轻人一样健壮。

    “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当皇天破开空间,回到那个能被他称为家乡的地方时,那个身强体壮的老者看着如今的他,微微皱眉。

    “身上缠绕了这么多别人的心力,现在的你还是真正的你吗?”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皇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复活了那么多次,现在的伱,还是真正的你吗?”

    “我当然是我,我只会是我。”

    老人的回答颇为果断,脸上也写满了年龄带来的睿智。

    “不管死亡多少次,不管复活多少次,我都会是我,也只能是我……怎么,看你这身上的血,跟你父亲有矛盾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皇天攥了攥拳头。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真的能问出来。

    “我们真的……飞升了吗?”

    咬了咬牙,皇天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

    “我们真的从原本的世界,飞升出来了吗?”

    “当然,这些东西在族谱上都记载的很清楚。”

    皇天的面前,老人笑了起来。

    “你不是从小就在看那些东西了吗?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明白。”

    深吸一口气,皇天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为什么我们明明飞升了,这些新的世界还是跟以前的差不多?为什么世界这么多,看起来却大多都是一个样子?我们真的飞升了吗?我们到底飞升到了哪里?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离开,那为什么这些东西又会……这么眼熟?”

    “不然呢?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老人皱了皱眉头,视线中满是疑惑。

    “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样?你觉得新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我……”

    皇天突然噎在了原地。

    是啊,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样呢?

    在他的眼中,新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都差不多吧,反正都会有一些熟悉的地方,反正都适合他发挥,反正对他来说都是畅通无阻……当他去到那些新的世界的时候,他就能完美的用心力上的优势碾压一切所谓的本地强者,他的一生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除了,那一次失败。

    只有那一次,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结果,也只有那一次,让他迎来了一场堪称毁灭的惨败——的确,这场惨败让他失去了太多,但却也让他感受到了,某种能够被称作真实的东西。

    是了,输了,反而更为真实。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世界本身,居然也能拥有如此不确定的变数。

    所以问题来了。

    如果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话……

    “这一切,都是假的?”

    当灵感划破脑海的时候,皇天低头看向老人的眼神,登时就就变了。

    为什么那么多世界之间却有着如此之多的类似情况,为什么他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即便那些世界再怎么变化,他却总能从中找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影子……曾经的他一度颇为不解,可现在看来,一切好像又没那么复杂。

    或许从来就没有这些所谓的世界,一切所谓的世界,都只不过是依附在真实之上的泡影。

    而他,他的父亲,甚至他的爷爷,一直以来,也只是生活在这些泡影之中,生活在这些幻想之中。

    “这……就是飞升。”

    当眼前的迷雾逐渐被拨开,皇天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某个真相。

    某个,被成为飞升的真相。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离开,他们只不过是躲入了幻想的夹层,在心力的加持之下,为自己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的幻影……这便是族谱上记载的所谓飞升了,只不过是一场逃亡而已。

    甚至来说,他们的肉身,恐怕也早已死去不知多久。

    而现在的他们……真的还是曾经的他们吗?

    “我……到底是谁?”

    皇天再一次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我现在,在哪?”

    “你是不是要先冷静一下,孩子。”

    皇天的面前,老人皱着眉头站起了身子。

    “你的状态很差,那些缠绕在你身上的心力在影响你,你……”

    “不,我现在很冷静。”

    皇天抬起了头。

    “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心力,这些来自于真实世界的心力,我才看清了这一切,看清了所有。”

    这样说着,皇天举起了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