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的神情有些恍惚。

    这声音,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出于好奇,她不着痕迹的抬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前方的龙辇。

    珠帘垂落,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窥探不到半分。

    她虽然是永宁侯府嫡女,曾数次进宫看望淑太妃,但从未见过当时的皇长子。

    后来出嫁,因着丈夫在边关御敌,加上得罪了永乐公主,三年里不曾参加过宫宴。

    对于南萧这位新帝的了解,仅限于听闻。

    据说他勤政爱民,而且长得格外俊俏,不知多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就等着大选之日的到来。

    有权有势长得还好看的君主,哪怕只是入宫做个低等妃嫔,她们也甘之如饴。

    云卿没见过今上,不好做评论。

    当然,他长得好看与否,跟她也没甚关系。

    她一个出了阁的妇人,虽然不曾与夫婿圆房,至今还是完璧之身,也断不会跟圣上有什么交集。

    “喂,云卿,我皇兄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

    耳边传来永乐公主刻意压低的质问声,拉回了云卿飘忽的思绪。

    她连忙收回视线,颔首道:

    “只要臣妇还在庆国公府一日,便容不得妾室与我平起平坐,坏了嫡庶。”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御道上久久不散。

    龙辇中的萧痕微微蹙眉,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听她这语气,是打算长期与那妾室磋磨下去了?

    她就没动过和离的心思?

    裴玄那等虚伪软弱又无能的货色,也值得她这般停留驻足?

    “若裴家执意要抬举她为平妻呢?你又当如何?”

    云卿眨了眨眼,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陛下为何对她的私事这般上心?

    他若有了决断,直接下旨便是,何必询问她的意见?

    想不通!

    “那就得看陛下如何处置了,若您为他们撑腰,臣妇只能咽下这贬妻为妾的耻辱,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若您一视同仁,不偏不倚,那我便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让他们知道永宁侯府嫡女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的话音刚落,身侧的永乐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说得好,这才是将门之女该有的骨气嘛。”

    语毕,她又转眸望向龙辇方向,扯着嗓子道:

    “皇兄,这是庆国公府的内宅家务事,您就别掺和了,

    那妾室如果有能耐有手段,大可以凭本事越过云卿上位,

    她若没本事,就老老实实的做妾,别去肖想不属于她的。”

    云卿偏头看了小公主一眼,眸光中带着感激之色。

    皇室教养出来的嫡女就是不一样,明事理知进退,哪怕她们往日有仇,依旧不影响她处事的态度。

    外面那些张嘴就要她让出妻位给妾室的人,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牛鬼蛇神。

    龙辇中的萧痕将手里的奏折放进托盘,抬眸透过珠帘缝隙朝外看去。

    小娘子一身淡粉色长裙,笔直的站在花坛边上。

    她眉目如画,眼中蕴着坚韧的光芒,与四年前那抹倔强的执意要护他周全的身影渐渐重合。

    没有她,他或许早就死在了霍贵妃与二皇子派出的暗卫手中,尸骨无存。

    到底是欠了她一条命啊。

    不能逼得太紧,得徐徐图之。

    “此事朕已经交给太后处理,云氏,你先去慈安宫问安吧。”

    云卿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猜对了!

    陛下无心插手臣子的家事。

    如此她就有底气了。

    至于太后……

    先帝爷宠妾灭妻一直是她心里的刺。

    沈氏的所作所为,已经勾起了她所经历的那段屈辱不堪的往事。

    她就不信她能容忍。

    若她真下旨抬了沈氏的名分,就承认了先帝宠妾灭妻是对的,而她永远会低霍贵妃一头。

    “是,臣妇告退。”

    眼看云卿就要走,永乐连忙开口,“本宫陪你一块去慈安宫。”

    不等云卿开口,龙辇里的萧痕轻飘飘地道:

    “过几日是姑母的寿诞,你替朕跑一趟康宁公主府,送几件寿礼过去。”

    “……”

    慈安宫。

    太后站在窗前修剪海棠花的枝叶。

    身后,一个身穿浅绿色宫装的小宫女正向她禀报着御花园里所发生的一切。

    掌事姑姑绿药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茶递到了太后面前。

    “娘娘,您都站半个时辰了,歇息一会吧,身子要紧。”

    太后放下剪刀,端起茶盏轻抿了两口后,冷笑道:

    “偶遇?如果哀家没记错的话,这个时辰皇帝通常都在乾宁殿批阅奏折吧?怎么有那个闲情雅致去御花园赏景了?”

    绿药姑姑笑了笑,摆手示意那小宫女退下,然后搀扶着太后朝软塌走去。

    “这几天北境的将士回朝,琐事繁忙,陛下许是累着了,想出去透透气,这才跟云氏撞上了。”

    太后偏头斜睨着她,问:“这个理由,能说服你自个儿么?”

    “……”

    绿药姑姑不禁失笑。

    陛下对云氏是何心思,她们隐约能猜到一些。

    说偶遇撞上确实牵强了点。

    “娘娘,您真的要下旨抬举那沈氏,给她平妻的名分么?”

    她在宫中陪伴了太后二十多年,深知娘娘的不易。

    前些年霍贵妃掌权,淑妃得宠,她堂堂六宫之主,却被两个妃子死死压着,过了很长一段屈辱的日子。

    如今大权在握,却动不得淑太妃,这口气,最终怕是还得撒在淑太妃的侄女云卿身上。

    太后靠在软榻上,捞起一串佛珠轻捻着,并未回答绿药的问题。

    这时,外面传来宫女的禀报声:

    “娘娘,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到了。”

    太后拨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淡声开口,“领她进来。”

    片刻后,云卿迈着端庄得体的步子走了进来,朝上首行跪礼:

    “臣妇庆国公府世子妃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太后不叫起,只命她抬头。

    云卿照做。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神情镇定,没有半分怯弱与退缩。

    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两圈,轻悠悠地道:

    “不愧是永宁侯府的嫡女,沉稳内敛,颇有淑太妃年轻时候的风范。”

    云卿再次下拜,“娘娘谬赞,您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臣妇不敢与明月同辉。”

    太后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突然拔高声音朝她发难:

    “侯府没有教导过你为人正妻不得善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