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小和子,不等多久,温宸便带着弟弟们从宁寿宫归来,等胤祥和胤禵换衣裳的功夫,小宸儿在额娘耳边轻声说:「胤禵不高兴,像是惹四哥生气了,和胤祥互相埋怨呢。」

    想到胤禛突然要带弟弟们去为十一阿哥送殡,德妃猜想,兴许就是昨晚小家伙们商量的,要去找四哥把话说开,他们可真是言出必行,多一天都等不及。

    小宸儿说:「额娘,胤祥太惯着胤禵了,您得说说他才好。」

    德妃问:「说他什么?」

    「嗯……」小宸儿歪着脑袋想半天,却想不出什么话。

    「胤禵向来只对他十三哥撒娇,胤祥自己心里有分寸,而他说什么,胤禵没有不听得,比额娘、比你们两个姐姐都管用不是?」

    「是,胤禵很听胤祥的话,不论在书房还是在家,他时不时还和我顶嘴呢,但胤祥说什么,他就老实了。」

    德妃笑道:「既然如此,就由着他们去,你和姐姐偶尔也赌气,不准他们拌嘴吗?」

    说着话,兄弟俩换好衣裳回来,都饿坏了,坐下就埋头用饭,直等他们放下筷子,德妃才说明日要他们跟随四哥去为十一阿哥送殡的事。

    一起念书玩耍的哥哥突然没了,胤祥和胤禵心里一直都不好受,没有多问什么,答应了母亲后,就回去温习功课。

    德妃带着小女儿回寝殿,特意走来儿子们的屋外看一眼,看到胤祥给弟弟擦眼泪,这成日里大大咧咧横冲直撞的小家伙,也只有在他十三哥面前,能毫无顾忌的伤心难过。

    隔天一早,德妃将儿女们交给环春照料,便赶来陪伴宜妃,帮她最后送儿子一程。

    当年失去胤祚时,德妃宛如被泥石封住了口鼻眼睛,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如行尸走肉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她得了癔症,怕从此就痴了,直到胤禛来哭着要额娘,才将她的魂魄唤回来。

    而宜妃性情激烈,从失子那一晚起,就闹得皇帝天翻地覆,她要追查真凶,还儿子一个公道,今日送儿子走亦是仰天痛哭,想要唤回她的孩子。

    胤禌还未出门,便天降大雨,顾不得身上被雨水打湿,宜妃也要拦着不让孩子走,四五个人一起动手,才将她从十一阿哥的灵柩旁拉开,宜妃再次挣扎着要去追儿子,跌倒在地上,磕破了手掌和胳膊。

    血水被大雨冲刷,宜妃的哭声一次次冲破雨幕,想要搀扶主子的桃红,也被拉扯得狼狈不堪,跪在雨地里抱着娘娘的腿,求她保重。

    「我的孩子,胤禌啊……」

    宜妃声嘶力竭的哭声,刺痛所有人的心,伴随着雨声,震得胤禵耳朵嗡嗡作响,一直站在兄长身边的他,下意识地躲到了四哥的身后,只露出半边脑袋。看書菈

    他看见宜妃娘娘被小太监们抬了起来,在额娘和荣妃娘娘的护送下回寝殿去了,宫女们从雨地里搀扶起虚弱不堪的桃红姑姑,向来稳重温柔的人,这会子连站都站不稳。

    「从没见过宜妃娘娘这样……」胤祥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说,「五哥和九哥,要怎么办才好?」

    胤禵怔怔地看向十三哥,又抬头看四哥,胤禛则从小和子手里接过纸伞,将弟弟护在伞下,说道:「我们走吧,去送你十一哥。」

    「儿啊!」

    忽然一声惊叫从寝殿传出,吓得胤禵一哆嗦,不自觉地靠在四哥身上,便见额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但她这会儿顾不得往这头看,径直将屋檐下等候的太医唤了进去。

    胤禛感受到弟弟的颤抖,一手扶了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别害怕,有额娘和荣妃娘娘在。」

    小十四眼眸通红,带着几分哭腔说:「宜妃娘娘若有什么事,五哥会更伤心。」

    胤禛用

    袖口擦去弟弟额头上的细汗,说道:「走吧,去送十一哥。」

    因十一阿哥尚未成年,丧事从简,兄弟三人只送到皇城门下,就不得不折回来,胤禛要带弟弟们回永和宫换衣裳,再送他们去书房。

    胤祥惦记他在翊坤宫里由宜妃抚养的八妹妹,想再去看一眼,小十四犹豫了许久,低头轻声道:「我不想去了……」

    「你们跟着十三阿哥去,我带十四阿哥回永和宫。」胤禛吩咐小和子他们跟上十三,就带着十四离开了。

    然而胤禵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十三哥的身影,才安生下来,胤禛默默地为他打着伞,并没有责怪他走得太慢。

    十四不经意抬头,见到雨伞倾向自己,哥哥一边的肩膀都湿了,他不敢伸手去扒拉哥哥的伞,唯有和四哥贴得近些。

    「胤禵,冷吗?」

    「不冷,我、我怕你淋雨。」

    胤禛看了眼自己的肩膀,说道:「不妨事,额娘屋里有我的衣裳,一会儿也换下。」

    小十四想了想,只能和哥哥贴得更近。

    兄弟二人一路无语,快到永和宫时,胤禵才忍不住问:「哥,六哥走的时候,额娘也这样痛苦是吗?」

    胤禛却道:「四哥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时候太伤心,胤祚出殡那天的事,几乎不记得了。」

    十四想要问什么,可脑袋空荡荡的,不知从和问起。

    胤禛便问道:「胤禵,在你看来,额娘若盼你六哥回来,合乎情理吗?」

    十四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合情理。」

    胤禛问:「可人死不能复生,难道额娘和四哥真的会认为,你是替六哥回来的吗?」

    十四倏然停下脚步,胤禛也停了下来,依旧将弟弟护在伞下,不让他淋半点雨。

    「十一阿哥的死,我才知道,额娘时时刻刻都在思念胤祚。」胤禛俯首看着弟弟,终究克制不住哽咽,「倘若、倘若你是替六哥回来的,额娘还会想吗?」

    十四含泪摇头,又慌张地抹去眼泪。

    胤禛道:「你出生时,太皇祖母刚走,对于额娘和皇阿玛而言,你带来的安慰,何止是失去胤祚的悲伤,那是不是都要算上?」

    「不是……」

    「皇阿玛和额娘思念儿子,可他们从不挂在嘴边,四哥也不愿时时提起胤祚。而那些总拿你来和六哥比的人,他们并不在乎那个早夭的孩子,他们只想让你难堪,让额娘痛苦,若把他们的话当一回事,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善良的小阿哥,此刻既委屈又难过,为了早逝的六哥,为了眼前突然离世的十一哥,还有额娘,和他亲眼所见,那伤心欲绝的宜妃娘娘。

    「四哥,我、我不是故意气你。」十四低下脑袋,抽泣着说,「宜妃娘娘好可怜,额娘也……」

    胤禛道:「将来再有人对你说这些话,便拿出皇子的架势,狠狠呵斥他们。若是长辈宗亲对你啰嗦,你便大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向皇阿玛求证。久而久之,那些人知道十四阿哥不吃这一套,就不敢再提了。」

    十四点头答应,眼泪也跟着落下:「哥,我记住了。」

    胤禛松了口气,擦去弟弟的眼泪,说道:「有一天你长大,兴许再也不会和四哥这样敞开心扉说话,可四哥盼你能记着,我们兄弟姐妹,不论何时,都是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