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莲心情好,毓溪便有兴致听一听大宫女们的趣事,而那些过往岁月里,少不得要提起德妃娘娘年轻时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经历,旁人眼中顺风顺水之人,实则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辛苦。

    主仆二人聊得兴起,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天亮了,原是阴沉了一整日,这会子云开雾散,本该日落时分,满天晚霞却比白日里还亮一些。

    毓溪扶着青莲的手出门来,风虽冷,可这夕阳瞧着并不凄凉,她笑道:「明后日可算能有个好天气,不然咱们公主去了温泉行宫,仅仅是换个地方一样拘束着,多没意思。」

    被嫂嫂惦记着的公主们,此刻随太后在行宫里,可是说不尽的快活。

    因出门在外,晨起不必念书,撞上今日阴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乳母嬷嬷虽有心教导,奈何太后不许任何人约束了孩子,更将那些要来行宫请安伺候的宗亲命妇都回绝了。

    至于佟妃,原就是富贵闲人,在宫里耐得住寂寞,来了行宫亦能好好享受清静自在,太后不要她去跟前伺候,乐得在自己的住处悠哉悠哉,闲暇度日。

    但此行护驾的队伍里,有她的侄儿舜安颜,太后什么用意,佟妃自然明白,这会子将舜安颜叫来,不论如何,一些话还是要交代。

    「瞧着又长个儿,比上回见你结实多了。」佟妃捧着手炉,来到门前,看着屋檐下的少年郎,说道,「你的坎肩单薄了些,家里没给你预备厚衣裳?」

    「回娘娘的话,奴才带了厚实的衣裳来,但方才四处巡防,身上热得穿不上。」

    「果然是小孩子,身上火气大。」

    佟妃说着,走近了些,似乎是要避开旁人的耳目,轻声问道:「家里,可还好?」

    舜安颜明白,娘娘问的是上回祖母和女眷们进宫受训斥一事,忙道:「家中一切都好,近日长辈们皆用心整顿家风,再不敢纵容恶奴横行霸道。」

    「我让她们丢了人,她们埋怨了我吧。」

    「家中无人提起那日的事。」

    佟妃轻轻扣响手炉,叹了一声道:「怨不得我,是她们先为难我。我不如姑姑和姐姐有本事,是宫里的大闲人,但太后和皇上皆厚待我,往后一辈子,我也是要在宫里过的。舜安颜你说,姑姑能为了只养我十几年的佟家老小,去辜负要待我好几十年的皇上和太后吗?」

    舜安颜没敢说话,只是挺拔地站着。

    佟妃不忍为难孩子,说道:「太后安排此行,就是哄公主高兴的,你不必太谨慎小心,公主若找你玩耍,只管陪着去,保护好公主周全就是。」

    「是。」

    佟妃看着孩子,想起了姐姐曾对她说的话,便道:「姐姐曾说,不愿我也进宫,并非怕我分走皇上的恩宠,而是她知道宫里的日子多是不如意。如今姑姑也对你说,倘若你不想当额驸,就早些对姑姑言明,姑姑会尽力为你争取。」

    舜安颜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姑母。

    佟妃道:「你好好想想,但别拖得太迟,万一……」

    「姑姑,我愿意。」舜安颜忽然道,眼底的神情无比坚毅,「姑姑,我愿意尚五公主,倘若、倘若我能有这福分。」

    看着孩子眼中毫不动摇的目光,佟妃无奈地一笑:「好,姑姑知道了。」

    此时,有宫女禀告,五公主来向娘娘请安,佟妃意味深深地一笑,吩咐侄儿:「替我传话,说我泡温泉乏了,明日再和公主玩耍。」

    「是。」

    「天就快黑了,切不可进山,近处逛一逛就好。」

    舜安颜明白姑姑的意思,躬身领命,待姑母回去,才迎出门来,见到了温宪。

    听说

    娘娘歇下了,温宪命身边的宫女将点心送进去,自己潇洒地转身就走,但没走两步,又回眸道:「东边的宫院里,落了满地栗子,可是那刺扎手得很,你去找几件家伙事来,我们去捡栗子。」.

    舜安颜笑着答应:「是,微臣这就去办。」

    此刻周遭无闲杂之人,舜安颜再不自称奴才,温宪不自禁扬起笑容,说过的话被人好好记着,是多快活的事。

    这日夜里,吃过晚饭的七公主和八公主,被姐姐喂了她亲手烤的栗子,隔天上午,陪皇祖母和佟妃娘娘打牌时,外头又送来野果,也是姐姐上山摘的。

    那之后几天,雉鸡、野兔、榛蘑……日日都有山珍野味往太后和佟妃跟前送,然而太后只叮嘱几句小心,舍不得给孙女半点约束,佟妃就更不必操心了。

    祖孙们在山里逍遥自在,不知时日飞逝,这一天大清早,温宪穿戴行猎服,一手拿弓,一手提着箭篓,兴冲冲往门外走时,居然迎面见到了四哥。

    胤禛负手而立,上下打量妹妹,在宫里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此刻真真英姿飒爽,叫人眼前一亮,这才是马背上夺天下,爱新觉罗家孩子该有的模样。

    「哥,要回宫了吗,我们才来啊。」温宪着急地问,「哥,你是来接我们的?」

    「都七天了。」胤禛道。

    温宪愣住了,居然,她居然已经来行宫七天了。

    「真的要回去了吗?」

    「不想回宫?」

    温宪连连点头,央求道:「哥,你回去告诉皇阿玛,皇祖母在这里身体才养好些,若是又颠簸,又回宫里操心,岂不是白来一趟?不如再安心将养一阵子,到除夕前回宫,我一定伺候好皇祖母。」

    胤禛指了指妹妹的一身装扮,问道:「你就是这么伺候皇祖母?」

    说着话,同样一身行猎服的舜安颜,从边上带着弓矢走来,见到四阿哥,他也是定住了。

    「可是、可是……」温宪委屈极了,她真是好久没这样开心,巴不得永远在山里住下,但忽然想起一事,关心道,「哥,你这么早就到了,岂不是天没亮就出门,路上多冷啊?」

    胤禛心头一暖,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不错,还算有心。」

    只见舜安颜上前行礼,问候四阿哥吉祥。

    胤禛道:「皇上有旨。」

    舜安颜立刻放下弓矢,单膝跪地听旨。

    胤禛便道:「皇上口谕,太后此番行宫疗养,收效甚佳,经太医院合议,不宜急于回宫,待皇上封印后,再定归期。」

    「是。」

    「舜安颜继续留于行宫,官方巡视,不可疏忽。」

    「奴才领旨!」

    胤禛说罢,回头看向妹妹,小丫头一脸懵懂,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听不明白话了?」

    「哥……」温宪哪里是听不明白,是高兴坏了。

    胤禛嗔道:「还不带路,四哥向皇祖母请安后,即刻要返回城里向皇阿玛复命。」

    温宪一把将手里的弓箭丢给舜安颜,拉了哥哥的手就往里走,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显摆她这些日子的战绩,还要四哥将她打的野兔和山栗带回去给嫂嫂补身子。

    舜安颜捧着一堆东西,看着兄妹俩远去,心里止不住地高兴,这些天和温宪在一起的快活,足够抵消他在爷爷手里受的磋磨,都值得了。

    于是,这日午后,胤禛还在宫里忙差事时,他从行宫带回来的东西,就先到了家中。

    除了温宪上山打来的野兔山鸡,还有她带妹妹们一起捡的一大袋榛蘑,每朵都沾着松针,且要挑上几日才能处置干净。

    「五公主的胆

    子可真大,奴婢瞧见那野兔血淋淋的。」青莲哭笑不得地说,「该不会也这样连皮带毛地送进宫里去了吧,别把德妃娘娘吓着。」

    毓溪虽不害怕,但也佩服妹妹,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居然能吃得起上山打猎的苦,这可不仅仅是好玩,还要有胆魄、有力气,最是她们这些后宅女眷所没有的。

    「我如今走几步路就累了,实在没用。」

    「您怀着孩子呢。」

    毓溪摇头:「过去也不行,虽说从小体弱多病,可家人长辈从没试过,将我养得粗糙些,兴许还强些呢?」

    青莲道:「您是瞧着五公主新鲜,就连公主自己,也是一时高兴罢了,这山里人的苦,岂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忍受的。」

    毓溪笑道:「要紧的,还是身边的人吧,我和胤禛是这么过来的,我自然知道妹妹的高兴。」

    「兔……」忽然,跑去凑热闹的念佟,看到瘫在地上带血的野兔,吓得大哭起来,摇摇晃晃着跑来额娘膝下,抱着毓溪的腿瑟瑟发抖。

    「乖乖不怕,姑姑打野兔给你烤肉吃,念佟爱吃肉肉是不是。」毓溪赶紧哄孩子,带着念佟回房,小家伙还是头一回见这样血淋淋的东西,吓得窝在额娘怀里不动弹。

    毓溪想让青莲去找侧福晋来,陪孩子玩耍散散心,可青莲好半天没回来,终于见她进门,青莲却道:「福晋,詹事府下告示了,说太子妃娘娘有身孕。」

    毓溪不免觉着奇怪:「为何这么着急,还以为要正月里才说。」

    青莲也不明白:「是啊,这么早宣告,难道不忌讳?」

    毓溪吩咐道:「既然告知了,就不能不表示,将贺礼送去,再派人问胤禛,他要亲自去呢,还是以我的名义送。」

    青莲道:「要不要等大阿哥、三阿哥府里送去了,我们再送。」

    毓溪叹道:「就这样吧,长幼有序,没法子。」

    然而,不仅是毓溪和青莲觉着不寻常,宫里的娘娘们得到消息,亦是议论纷纷,不知事太子的意思,还是皇帝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