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端来热水,伺候福晋洗了脸,毓溪缓过精神,竟是觉着饿了,这叫青莲大喜,高兴得要亲自去为福晋准备膳食。

    「毓溪,都是我不好。」

    「这些天你承受的辛苦,何止我的百倍千倍,不要说这样的话,宸儿平安无事,我们都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搂着心爱的人,胤禛长长舒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的确饱受折磨,担心妹妹担心额娘,害怕毓溪熬不住,更无数次梦见失去胤祚的痛苦,总算,一切都过去了。

    胤禛道:「情急之下,没人教我该如何处置,我只想着不能让你太恐慌,让你担心我好过担心孩子。毓溪,倘若我做得不对,你只管骂我恨我,怎么都成,只求不要攒在心里,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毓溪因才大哭一场,不免气息短促,等缓过气来,说道:「每日来我跟前晃,见你好好的,我心里就多踏实一些,但终究还是胡思乱想的多。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可是胤禛,往后不论遇到什么事,让我和你一起面对,不要把我一人丢下。」

    胤禛毫不犹豫地答应:「往后不论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可咱们也得盼着些好是不是,何必总大风大浪的。」

    毓溪破涕而笑,软绵绵地应着:「自然要盼着好,盼着大家都好。」

    「这些日子,额娘必然顾不上你我,恐怕你生的那天,也不能出宫来陪伴探望。」

    「你担心什么我明白,额娘是为了她的孩子,我也是啊,将心比心,我怎么会怪额娘顾不上我们呢。」

    「是我多心,你最是体贴的。」

    「只是日子越发近了,我心里很害怕,这些天我多怕自己突然要生了。胤禛,你不要走得太远,既然这些天你在家也不耽误九门守卫,能不能多陪陪我?」

    胤禛心疼不已,亲吻了毓溪的额头,说道:「我都想好了,让胤祺和胤祐看着就好,我不走了,直到你生之前,我都在家陪你。」

    听这话,毓溪踏实了,又忍不住呜咽:「我真怕你为难,想过还是算了不要开口,可我实在没忍住。」

    「才说往后任何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这也该是一起面对的,为何要忍?」见毓溪眼眶又泛红,胤禛轻抚她的脸颊,「不哭了,我哪儿也不去。」

    门前,青莲端着核桃露要进来,一眼见四阿哥和福晋相依偎,心下一转,还是悄悄地退下了,就让小两口温存片刻吧,这些日子,都太难了。

    同是这一天,八阿哥终于能出宫,离家多日很是惦记,车马直奔家中来,可落地一抬头,就不禁皱眉。

    角门上横竖贴着几道黄符,写着古怪的文字,再往门里走,几乎每道门都不落下,甚至他们夫妻住的院子里,也贴着符咒。

    「这是什么?」胤禩终于忍不住问,「神神叨叨的,成何体统?」

    「是、是福晋……」管事为难地应道,「七公主出痘的消息传到家里后,福晋就命奴才们洒扫焚艾、更衣沐浴,第二天不知从哪儿请来的道士,在家中一通施法,就贴了这些黄符,说是驱灾辟邪、降妖除魔之用。」

    胤禩无奈地一叹:「都撤了,七公主已然脱险,京中宫中皆无疫病扩散,都过去了。」

    管事却道:「奴才还是请福晋示下吧。」

    胤禩这才怒了:「怎么,这家里我说了不算?」

    管事单膝跪下道:「八阿哥息怒,奴才虽不信这些,也觉着不合适,但福晋担心您在宫里的安危,日夜烧香拜佛,听里头的丫鬟说,福晋在菩萨像前把额头都磕破了。奴才愚见,还请您不要误伤了福晋的心,福晋这么做,是怕您染病。」

    听到这话,胤禩心头的怒意顿时散了,眼神晃了晃后,

    就不再逼迫管事,径直往门里来。

    卧房的外间,珍珠正坐着打瞌睡,脑袋猛地一冲,被自己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见八阿哥出现在眼前,立刻清醒了。

    「八阿哥,您终于回来了,宫里果然没事了吗?」

    「福晋呢?」

    珍珠小心打起帘子,引八阿哥进门,卧榻上的人正酣睡,胤禩走近些看,确如管事所言,霂秋的额头上一片青紫。

    「福晋这是磕了多少头,为何不劝说?」

    「您都知道了吗,可奴婢数不清了,奴婢也劝不住。」

    胤禩在床边坐下,看得出来霂秋是累坏了,睡得很沉,根本察觉不到他来。

    「福晋日夜担心您,若非要撑着每日向菩萨祈祷,才勉强吃些饭菜,不然真真是什么也吃不下。」

    胤禩叹道:「可你家福晋又是拜菩萨,又是找道士来消灾,这般佛道不分,就不怕不灵?」

    珍珠小声道:「福晋说,谁知过路的是哪一位神仙,都敬上总没错,佛道既非一家,各家管各家的就是了,打不起来。」

    胤禩不禁笑了,霂秋的心意他很珍惜,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个人愿为了他做任何事。

    「主子,奴婢命人烧热水,您先洗个澡如何,福晋恐怕还要睡会儿。」

    「不妨事,我在宫里被伺候的很好,又不是去坐牢受苦。你守着福晋,我先去书房处置些积压的事务,福晋醒了就来叫我。」

    珍珠应下了,一路送八阿哥出来,胤禩见满院子横七竖八的黄符,还是觉着不合适,吩咐道:「都撤了吧,过了今日,朝廷官员和门客先生们,时不时会登门,叫人看见不好,你们连角门外都贴着,太不成体统。放心,等福晋醒了,我自会向她解释。」

    说罢,胤禩就往书院走,一路行来,真是处处都贴着黄符,连他的书房都没落下,若非自己有明令不许任何人擅入书房,怕不是书架上都要挂满了。

    「真是。」胤禩哭笑不得,对跟来的管事说,「都撤了,福晋跟前我自有话说。」

    「是,不过主子,还有一件事。」

    「什么?」

    「虽然此番做道场没花什么银子,但这满宅子的黄符……」

    胤禩皱眉:「花了多少银子?」

    管事低下头,颤颤地说:「算上做道场的花销,统共八百两银子。」

    「八?」胤禩几乎冲口而出,可又不愿让管事觉得他抠搜小气,至少眼下家里银钱宽裕,八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唯有故作镇定,说道,「福晋也是为了你们所有人着想,我知道了,此事不必再提起。」

    管事只负责告知,不然将来主子算账,别找他的不是,至于八阿哥怎么想的,这钱花得值不值得,真不必他操心。

    然而胤禩进门后,就露出浮躁厌恶的情绪,他并不恼霂秋乱花银子,恨的是居然有道士敢欺诈他八阿哥府的钱财,这是真真不把皇子放在眼里,就不怕事后追究,要他们的狗命吗?

    「荒唐!」

    胤禩重重一拳砸在书桌上,莫说朝臣亲贵,难道在这些江湖术士的眼里,他八阿哥也不值得敬畏?

    与此同时,太子书房内,亦是传出重响,太子妃正要进门,受惊之余,她担心胤礽的安危,慌忙就进来看。

    「没、没什么事……」胤礽欲弯腰捡拾被他不慎碰落的玉镇纸,然而玉石已经碎了。

    「仔细割破手,胤礽,让奴才们来收拾。」太子妃上前阻拦,拉了丈夫的手,这本该血气方刚的人,竟是十指冰凉,凉得她一激灵。

    胤礽神情木木的,淡淡地答应:「就让他们收拾。」

    太子妃不愿让

    宫人察觉太子的异样,轻轻拉着丈夫的手,一同到里头的屋子坐下。

    「我没事,不必守着我,就是不小心碰落了镇纸。」

    「胤礽,何苦连我也瞒着,我知道你有心事,还是大事。」

    胤礽的眼睛不住地哆嗦,他用力闭眼睁眼也无济于事,他就是害怕,在妻子面前都藏不住的害怕,到了外人跟前,更要丢脸。

    「是不是,没将七公主染病的事报给皇阿玛?」

    「报来做什么,并非军机大事,也不关乎民生,既然疫病未扩散,何苦叨扰皇阿玛?」

    太子妃垂眸道:「可你知道,七公主十分凶险,好些人都听见永和宫里的哭声,倘若七公主此番挺不过去,皇阿玛就不能见上最后一……」

    不知为何,胤礽突然被激怒,恼道:「最后什么,最后一面吗?你可知道皇阿玛膝下夭折了多少儿女,他没见上最后一面的多了去了,恐怕早就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骨血。」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比你更了解皇阿玛,不能因所谓的宠妃,所谓永和宫的儿女,就不顾战场的严肃和危险。皇阿玛此行虽胜券在握,势必要取噶尔丹的项上人头,但茫茫草原危机四伏,若因这些琐事,令皇阿玛分心乃至受伤,谁担当得起?」

    「后宫不得干政,我岂敢指教你写什么奏折给皇阿玛,可七公主是妹妹,身为兄长,如何处置家务事,难道不该向父亲告知?」

    「好啊,我现在写折子,告诉皇阿玛七公主出痘已然脱险,你可满意?」

    太子妃无奈地说:「胤礽,我不是来求自己满不满意,我是来帮你啊。太医最初说观察七日,现下拖了整整十天,这十天里,七公主几度凶险,若是八百里加急奏报,皇阿玛早就能知道了,知道后如何处置便不与你相干。可你一拖再拖,若不是知道皇阿玛十分看重这个女儿,你会故意不报吗?」

    「胡说八道,怎么,我还要膈应皇阿玛不成?」

    「你是恨德妃娘娘,不是吗?」

    胤礽眼眸猩红地看着妻子,怒道:「她活下来了,而我监国重任在身,家务事报与不报,我何错之有?」

    太子妃含泪道:「若是连儿子也当不好,谁再承认你这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