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送进帐子里,随行的大夫除了摄政王府的医首,还有太医院的几位。

    齐光明拉着温院使,焦急问道:“院使,你们怎么都出来了?王妃可是好了?”

    温院使摇摇头,提起一口气,眼看就要说出来,又屏住呼吸,哀叹一声。

    如此循环两次,可把齐光明气坏了。

    “到底什么情况,您倒是说话呀?”

    不知何时过来的皇孙墨成策,混在人群里,趁机表达自己的关心,“是啊,只是落水,方才在湖边也醒过,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吧?”

    温院使看了眼帐门,又一次摇头,“不知道,沈夫人正在施针,且等结果吧。”

    墨成策状似无意往人群扫了一眼,试图与他的“军师”对视一眼,但是方才混在人群后的赫连珏,已经脱了外袍、摘了面具。

    他根本认不出来。

    赫连珏眉头紧锁,听温院使的意思,似乎是江焰出了问题。

    他对江焰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利用,自然不可能单单依靠信任,所以他也给江焰用了蛊。

    不会要人命,只是发作时生不如死。

    定期服药,不会发作,而不发作时,脉象看不出来半分异常。

    按说没人能够发现才对。

    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齐光明几个人还在缠着温院使询问,帐中人陡然响起沈圆圆的哭声。

    “王妃姐姐!姐姐!!不能、你不能……呜呜呜,阿娘,你快救救姐姐……”

    不能什么?众人没听清后面的话。

    只听出王妃的妹妹哭声里带着明显的惊恐,应该是王妃的情况不好了。

    丫鬟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忙,铜盆里的水,分明带了血色。

    人人都好奇,可谁也不敢拉人来问。

    没过多久,沈圆圆再次尖叫出声。

    “王爷姐夫呜呜呜不要吓圆圆……阿娘!”

    王爷也出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声悄然而起。

    大家的心算是彻底被悬起来了。

    紧接着沈圆圆被春褀抱了出来,她挣扎着想要回去,在春褀怀中拧成一张弓。

    “好小姐,听话,你在里头,夫人没法安心给王爷和王妃看诊,咱们去帐子里等着好不好?”

    沈圆圆踢腿蹬脚,抓着帐子门帘死不松手,“我不要、我不要!”

    夏安瞧着诸位大人全盯着这里,哄道:“奴婢陪小小姐去骑马,奴婢给小小姐抓鱼,好不好?”

    “我不骑马、我也不要鱼,我要姐姐。”

    沈圆圆哭得都要抽过去了,“姐夫也吐血了……呜呜呜呜……”

    一个也字,意味着王妃和王爷接连吐血。

    大家互看一眼,议论声渐渐消下去。

    墨成策与自己的侧妃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沈雁归满脸凝重从帐中出来,一把抱住沈圆圆,穿过人群,去了旁边的王妃帐。

    此时正是计划的关键时期,一着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帐内情况尚不明确,赫连珏不敢大意,他看了眼虚缇蒲弋,虚缇蒲弋心领神会,悄无声息跟去隔壁帐子。

    透过窗户,瞧见沈雁归将沈圆圆放到床上。

    沈圆圆那板凳高的小人儿,立刻站起来,要往外跑,只可惜被沈雁归拦住。

    重新放到床榻。

    “你个坏人!你放开我!再拦着,我让姐夫杀了你!”

    沈雁归没有说话,将沈圆圆按回去,手指朝小圆圆一指。

    她每次闹脾气不听话,惹恼了姐姐,姐姐都会这样凶自己。

    沈圆圆仿佛看到姐姐,一双小手握成拳背在身后,仰头看着沈雁归。

    小嘴瘪着,小珍珠一颗接一颗从眼中滚出来,肩膀随着一抽一吸而颤抖。

    春褀、夏安她们晚来一步,瞧着乖乖坐在床上的小小姐,赶忙跑过去。

    沈圆圆埋头在春褀怀中,哭得呜呜咽咽,口里喊着“姐姐”、“姐夫”。

    沈雁归转身回大帐。

    虚缇蒲弋紧随其后,得了机会到赫连珏身边,将那边的情况做了简单汇报。

    小孩子不会撒谎。

    赫连珏确信墨承影出事,片刻,破山出来,苍旻被叫进去帮忙。

    他才知晓里头的情况。

    江焰溺水,因得侧妃冯氏及时相救,并无大碍,只是太医不知道她体内有毒,斟酌开方。

    一碗汤药下去,偏生与她体内的蛊虫起了冲突。

    江佩蓉紧急用了金针,三针封穴,江焰醒来,可是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大口大口吐血。

    再把脉,情况骤然恶化。

    江佩蓉亲自下的诊断:毒入肌理,药石无医。

    这倒是真的。

    那蛊毒本身不要命,只是长年累月的消耗,受体难得常人之寿,加上这次不当用药施针,其命将休并不叫人意外。

    墨承影伤重体弱,得知自己的王妃小命难保,一时急火攻心,也吐了血。

    这对赫连珏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反正他从一开始的计划里,就没想过事成以后要留江焰活口。

    毕竟有了真卿卿,谁还要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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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焰这条命的价值,算是发挥到了极限,连收尸也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一个孤女,日后以摄政王妃之尊,与摄政王同葬,也是她的福气。

    墨承影一定没想到,自己上辈子不能与卿卿合葬、这辈子还是不能。

    这便是天意。

    一切如赫连珏的计划进行,他控制着蛊虫,又折磨了墨承影半宿,营中传闻王爷吐血如涌,性命危矣。

    子时一到,母蛊死,墨承影不再吐血,连呼吸也没有了。

    他就那么直挺挺躺在床上。

    江佩蓉隔着一层纱帘,当着赫连珏的面施针,墨承影不见任何反应。

    沈雁归摇着江佩蓉的肩,张口想说“阿娘你救救他、救救他”,可是除了眼泪,什么也没有。

    大半夜的,太医院太医和王府府医全进来,挨个替赫连珏确认了墨承影死亡的事实。

    摄政王薨逝。

    营地各帐的烛火一一熄灭,锣鼓声响,瞬间全亮。

    齐光明等人到了大帐外,不敢相信王爷辞世的消息,不顾君臣之礼,立刻命手下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

    同时命人去军营调兵增援。

    赫连珏瞧着他们如意料之中,做着徒劳之功。

    墨成策含泪提议,“皇叔祖父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定是有人暗害!”

    他下令,“皇叔祖父这两日吃过用过碰过的东西,便是一张纸、一支笔,都给我查!细细地查!”

    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齐光明亲自点人行动,查饮食、查餐具、查衣裳……查所有能查之物。

    墨成策的人趁机混进去,在大帐内东翻西找,明显是在有目的的寻东西。

    冯婉言意料之外地跑进来,哭喊着将人往外轰:

    “你们做什么?谁准你们进来的?

    王妃昏迷不醒,王爷尸骨未凉,你们怎敢造次?

    快出去!都给我出去!”

    墨成策他们已经做了大量假账、密令,来指控摄政王党同伐异、指使手下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且等着墨承影死后,用他的私印落章,让他身败名裂、而后让他的部下,一个个去下面陪他。

    所以眼下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机会,尽快搜出摄政王的私印。

    冯婉言的大吵大闹打乱了搜查的节奏,甚至有人开始疑心墨成策的居心。

    摄政王刚死,眼下便欺负他的遗孀,墨成策担心日后上位,会被言官弹劾,便看了眼侧妃。

    不得不说,赫连珏送给墨成策的这个侧妃,比他自己娶来的大家闺秀更加机灵。

    一个眼神,便知道要做什么。

    侧妃做出一副伤心模样,口中说着劝慰的话,手上招呼女眷帮忙。

    郑金福、方汀她们没动,鸿胪寺卿、大理寺少卿的夫人以及这次狩猎特准过来的定襄侯等几位勋爵家的夫人上前来。

    几个人半哄半拉将冯婉言拖开。

    能来围场的不是皇亲,便至少是四品上的朝廷命官或者新贵,他们的夫人,怎可能是个痴傻不懂人情的?

    夫妻一体,甚至可以说夫家娘家一体。

    每一个人的大脑此刻都无比清晰,众位夫人们连哭多少声、声音多大,都会在心里反复权衡,更不要说份外的动作。

    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每一步都在算计,绿萼默默将这几位夫人记下。

    侍卫将整个大帐搜了一遍,没看到印章。

    墨成策悄悄退到无人处,“怎么会没有呢?可是你们搜的不仔细?”

    “都查了,就差将地上的土翻一遍了。”

    “不可能没有的。”墨成策思量着,“床榻和王爷身上呢?”

    “那、那个哑女不让,所以……”

    “蠢货!一个哑女也应付不了,一群废物!”

    墨成策再次进去。

    江佩蓉已经同太医们去验毒。

    沈雁归抱着墨承影坐在床上,眸光涣散、表情木讷,眼泪流干了,不哭不闹,只是手中提了一把刀。

    谁靠近,就砍谁。

    破山受了伤,“苍旻”也没有幸免。

    赫连珏倒不在乎自己胳膊上的皮外伤,只是瞧她那副心死如灰的模样,心中有些难受。

    他是恨不能将她丢进满月湖里,让她清醒清醒。

    为着个伤害自己的狗男人,值得吗?

    “一个哑女,仗着对王妃有救命之恩,便敢冒犯王爷圣体,来人!将她拖走!若再敢持刀伤人,便就地正法,给摄政王陪葬!”

    皇亲之中,再无人能比墨成策更有发言权。

    他拿着皇孙的架势,不,他已然端起了万人之上的架子。

    立刻有四位带刀侍卫走近床榻。

    破山担心他们伤着王妃,有心帮衬,可这时候明着阻止,便是要坏事。

    在破山进退两难之际,沈雁归抱着墨承影,当着众人的面亲下去。

    满座寂然。

    那些个不在意摄政王生死的,心中起了八卦的心,站在人后,低着头抬着眼,不敢看又想看,彼此对视,眼神交流:

    “这是哪里来的山野丫头,竟对王爷起了这样的心思?”

    “好大的胆子!不顾礼法也就罢了,怎能对一个死人下得去嘴啊?”

    “真不怕晚上做噩梦……”

    而后便见沈雁归抬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明摆着是要随他而去。

    赫连珏入帐便已盯上墨承影腰间的印章,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此刻趁机上前,几招内夺了沈雁归的刀,胳膊压在她脖子上,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语速极快威吓:

    “别忘了你娘和你妹。”

    沈雁归的眼泪说来就来,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掉,她使了全身之力将赫连珏推开。

    没了刀索性便死死抱着墨承影,口中“啊啊”唤着夫君。

    赫连珏被她的反应激怒,转身将墨成策四个侍卫全都打伤在地。

    带血的拳头直往人脸上砸,四个当场死了仨。

    “王爷方才薨逝,灵帐见刃见血,你们是要王爷魂魄不得安息吗?”

    他抬头看向众人,因愤怒而泛红的眼,在外人看来,却是对王爷忠心的写照。

    墨成策不在乎那几个侍卫的生死,只怕失了这个机会,得不到墨承影的私印。

    “能给王爷下药,必得是亲近之人,你如此害怕、百般阻挠,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便是你擅离职守,才叫王妃落水。

    来人!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

    大水冲了龙王庙,墨成策还想叫人杀了自己的“军师”。

    “苍旻”做着忠仆护主的模样,一把直接将墨成策的手抓住、反扣,再将他往前一送。

    “你……”

    墨成策忽而感觉到手心温凉,眼光被烛火照亮——私印!

    “查到了——查到了——”

    府中医首老头一向说话做事慢吞吞,今夜却似飞一般,冲进大帐。

    “将军!”他跪在齐光明身前,“有人要害咱们王爷!”

    医首双手捧着药罐,“药罐子里被人下了过量钩吻!”

    “钩吻?何物?”

    “断肠草,能要人命。”

    齐光明气得怒喝一声,目眦尽裂,一巴掌下去,桌案散了架,吓得周围人噤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去。

    “依微臣之见,下毒之人,就在营中。”

    大理寺少卿这时候站出来,他抱拳道:“殿下、将军,微臣以为,事发突然,该趁热打铁,连夜搜查各营帐,或许那毒物还在歹人帐中!”

    齐光明和墨成策异口同声道:“查!”

    一队侍卫过来,将大帐周围围住,所有人被要求留在原地不得离开,另有一队侍卫手持火把,三人一组,进入各营帐搜查。

    等待结果的时间,齐光明还做了一件事。

    “来人!将苍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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