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沈雁归得到机会,立刻将手中的一刀掷出去。

    领头小将低头,下巴触到一丝冰凉,垂眸处,两尺白刃斜向下。

    一滴血顺着刀刃迅速滑到刀尖,待聚成晶莹饱满的血珠滴落时,他捂住脖子,直挺挺跪下。

    半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两旁的人没反应过来,转头、目光下移,“崔将军!”

    副将大喊一声:“有埋伏!防范!”

    话音未落,沈雁归如同鬼魅,无声落在人群中央,她伸手将仪刀抽回。

    噗呲一声,血溅三尺。

    那位崔将军整个人倒下去,带着立功梦,告别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旁边的将士纷纷拔刀,自动围成一个圈,将沈雁归包围。

    长刀所指,只待一声令下,就能要了沈雁归的命。

    “都给我住手!”

    沈雁归手中高举令牌,用胸腔之力喊道:“此乃摄政王府金令!见此金令者,如见摄政王,众将士听令!!!”

    诸位不敢上前,也未曾跪下,只有火把时而爆出些火花,晃动着人影。

    负责今夜围剿行动的副将,此刻朝着两名百夫长使眼色。

    高地上的桑妞瞧见,吓得魂飞体外,想帮也不得法。

    只见那三人同时出刀,自后方偷袭,沈雁归听着枯枝草叶的动静,将金令朝天一抛,双手握刀,旋身断刃,锵锵两声,百夫长刀剩半截。

    在那二人震惊之时,沈雁归脚步停止,挥动仪刀。

    金令落,头颅飞。

    沈雁归弓步稳住身体,伸手接住金令。

    副将脑袋不偏不倚,砸在其中一个百夫长头上,他嗷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雁归冷眼横扫,紧握仪刀,保持着高度警戒。

    “还有谁?”

    申屠无疾驻军此处,虽然暗戳戳做了许多谋反的事情,也当着丽州实实在在的王,可他终究不敢明着造反。

    底层的士兵多为服役之人,两三年期满,便要各回各家,沈雁归坚信他们听命而为,也只是为求一条生路。

    士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包围圈拉开。

    沈雁归见状,缓缓站起身,高声道:

    “申屠无疾谋逆,摄政王已有察觉,新任骠骑大将军已经率领十万人马日夜兼程,不日便奔赴此地,尔等不知情者!不予追究!即刻弃暗投明相助者!事后论功行赏!冥顽不灵者!诛九族!!”

    看着火光映照的金灿灿的令牌,以及失去脑袋的崔将军和百夫长,能发号施令的都没命了,大家还挣扎什么呢?

    众将士全都跪了下去。

    “参见摄政王殿下!”

    这边跪下齐声行礼,那两队偷上高地的队伍,望向这边,有些不知所措。

    高地上冲来一名百夫长,滑跪上前,双手抱拳道:

    “大人,这些都是军中寻常士兵,将军下令,若敢不从,便会身首分离,欺压百姓非我等意愿,还请摄政王明鉴!”

    又一个百夫长道:“我是这附近近水村的村民,服役这一年,见惯那狗贼纵容亲随作威作福,我没有一日不想杀了他!”

    “吾等愿弃暗投明!”

    “吾等亦愿!”

    附和声越来越多,沈雁归松了半口气,手上也能感觉到疼痛了。

    她看向最先倒戈的百夫长,“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骑兵营百夫长陈同。”

    “骑兵营?”

    沈雁归瞧着今夜来的都是步军营的。

    陈同回答道:“回、回大人的话,今夜本不该卑职过来,是卑职偶然听到,主动申请过来的。”

    “哦?”

    主动申请,这是急于立功?

    沈雁归手里的刀缓缓抬了起来。

    陈同继续道:“卑职投军是为报国、保护老幼弱小,不是为欺压同胞,而今应该被保护的人,却被申屠老贼逼的拿刀自卫,吾身为男儿,羞愧难当,今夜申屠老贼欲以牛刀,屠戮这些可怜女子,吾不忍见此,带着手下兄弟过来,想着关键时候,救走大家。”

    他如实汇报申屠无疾派来的兵力,领头小将崔黎乃是申屠无疾心腹大将的侄子,今夜凯旋,便能正式封将。

    上山入林者号称千人,实际只有五百人,百花楼出了五人。

    山下接应说是八百人,实际只有三百人。

    也就是说,为了对付桑妞不到三十人,申屠无疾实实在在派了八百人来,这是要往崔黎嘴里喂饭。

    可惜,他还是没这个命。

    “今儿傍晚申屠狗贼与他那几位心腹,连夜出发去了先发城,骑兵营的兄弟,带了数十战马过来,就在西面接应,大人若是不信,可派牛姐亲自去查验。”

    数十战马动静不小,沈雁归不聋。

    京中并未派骠骑大将军来,她若不信陈同,手中能用之人几乎等同于无。

    可仅凭陈同这几句话,就信他,便是将所有姑娘、甚至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

    于沈雁归而言,这是一场豪赌。

    考验她的时候到了。

    沈雁归看着高地上焦急等自己消息的桑妞,缓慢走了两步,转身,目光穿过层层林叶,望向先发城。

    若是景明,此刻会怎么选?

    仪刀缓缓抬起,刀尖指向陈同。

    于她而言的豪赌,于陈同,又何尝不是呢?

    陈同将脊柱挺得更直了,眸光坚定,丝毫不惧。

    “陈同听令!”

    陈同眼中闪过一抹光,啪的一声,他右手往左手一盖,“卑职在!”

    “即刻起封你为正四品忠武将军,在骠骑大将军率军到来之前,由你接管申屠无疾在丽州的一切职权。”

    百夫长乃是低级军官,无品无衔,直接越级晋封正四品,若非战事,史无前例。

    可眼下便是战时。

    临危授命,恩不能不重。

    至于接管申屠无疾的一切职权,在申屠无疾被控制之前,也不过就是一句空话。

    陈同叩头一拜,“谢摄政王。”

    “起身吧。”

    沈雁归看了眼周围的士兵,与陈同借步说话。

    “山下那三百人……”

    “也可信。”

    沈雁归点头,她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若是时间充裕,能提前与你联系,今夜也不至于这样多伤亡。”

    陈同道:“大人不必愧疚,那些人死得也不冤。”

    “怎么说?”

    “申屠狗贼发话,活捉一个女匪、侠。”他及时改口,“赏银十两、给假半月,他们那是冲在前面,为自己赚功劳呢,您没瞧见后头再要上人时,大家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么?”

    如此,倒是不浪费那些机关。

    沈雁归:“京中的人来不及在百花宴前赶到,但我们必须要在百花宴前,将无辜女子解救出来。”

    “不止有女子,那狗贼好男色,好些小郎君也被他拐走了。”

    “好男色?”

    沈雁归惊讶的不是好男色本身。

    她忽然想到,申屠无疾从前待景明那般好,会不会一直打了歪心思,只是没得逞?

    她又想起桑妞的话,悦来客栈有问题……

    景明不会出事吧?

    “是,我原本是计划今晚带人与牛姐汇合,一同去救人……”

    陈同还在说话,沈雁归有些心绪不宁,她让陈同将剩下的人点数集合、重新编队,又去到桑妞身边,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胆子真大,这就信他了?”

    沈雁归语气微凉,“你有的选吗?”

    桑妞张口,又将话憋了回去。

    “以陈同的能力,完全可以取代崔黎,指挥剩下来的士兵。”

    沈雁归看着林子里正在被拖到一起的尸体,“山上还有四百人,东面山下三百人,西面山下还有不知数的骑兵,逃,或者打,我们都不是对手。”

    桑妞看了眼姑娘们。

    她们还是畏惧这些穿铠甲的士兵,将刀放在脚边,互相拥抱着,仍留在高地。

    “那你现在的意思呢?摄政王妃。”

    沈雁归听出桑妞语气里的不服气。

    官匪斗了这么久,一下子要她跟申屠无疾营中的人,握手言和、并肩作战,确实有些难。

    可是难也没有办法。

    “你的人留下,和姑娘们在一起,我会让陈同留一支队伍保护大家,至于你,跟我一起进城。”

    像是担心桑妞会跑,沈雁归紧紧攥住她手腕,“我们现在就去先发城。”

    桑妞望着火光外的林子,道:“天快亮了。”

    沈雁归仰头,月亮不知何时落山,星子消失,天沉如墨。

    “这片天是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