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蓉正专心配药,乍然听到语气似乎不太对,“你说什么?”

    姜从容自知失言,轻咳了两声,虚弱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也没有坐过这么好的马车。”

    他环视车轿,手按了软垫,“竟然还能躺下,里头还有桌子。”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这规制确实不是寻常人能够享受的,王爷宠爱王妃,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江佩蓉将药丸递给他,“将药吃了。”

    姜从容吞了药,姐弟俩慢慢说起过去,分别后的这些年,没有谁比谁容易,一个更比一个难。

    “我原还瞧着姓沈的待姐姐客气,没想到他竟然拿你的痛处,将你关在院子里,他这是欺我姜家没人吗?!”

    姜从容怒而拍桌,江佩蓉拉着他衣袖,示意他坐下。

    “都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没必要将仇恨一直记在心里。”

    “过去?”

    怎么过去?

    姜从容捏着拳头,“都怪墨家,要不是狗皇帝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将我姜家赶尽杀绝,何至于让姐姐独木难支、任人欺凌?”

    “老天无眼!姓沈的这个人渣不仅没死,还当了大将军,亏他还是摄政王,手掌天下权,却这般昏庸!”

    江佩蓉只当弟弟在为自己抱不平,温和道:

    “这倒不怪摄政王,让他当这个大将军,是王妃的意思。”

    “王妃!”

    姜从容咬牙切齿,这对狗男女心狠手辣,害得自己……等等,雁儿是自己外甥女,身上也流着姜家血。

    雁儿一看便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肯定是那个摄政王,斯文败类、满腹算计。

    “摄政王不是很爱王妃吗?怎么明知姓林的那个贱人,如此折辱你们,他竟也不下令弄死她?就这般看着?”

    “是王妃的意思。”

    “女儿家心软些能理解,王爷一个大男人,对夫人的仇敌也如此婆婆妈妈的,委实太窝囊了些,若我是他,随便找个由头,叫她出个意外,既全了夫人的心意,又能报仇,两全其美。”

    许是有了女儿提前的叮嘱,三两句话的功夫,江佩蓉听出姜从容对摄政王的极度不满。

    她只盼着是自己的错觉,“你从前从不喊打喊杀。”

    姜从容确实是变了,可是在姐姐面前,他不觉得有必要遮掩,“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我是个猎户,靠杀生为生,双手沾满鲜血,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若不是墨家,我又何至于变成这样?

    他提壶倒了杯水,一双眼睛瞧着那流动的白水,眼中尽是恨意。

    “从容,你觉得什么是惩罚?”

    姜从容听不懂,江佩蓉换了个问法:“那你觉得人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当然是活着!不然怎么砍头是极刑呢?”

    江佩蓉摇头,“让想活着的去死、让想死的活着,才是惩罚。”

    “姐姐不会想说,让那个姓林的贱人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吧?这说辞……”寨子里三岁孩子都不信。

    姜从容哼笑一声,“不会是摄政王告诉你和王妃的吧?姐姐已经被骗过一次,怎么也不劝着点雁儿,难道要看着她重蹈你的覆辙吗?”

    “不,那不是最大的惩罚,最大的惩罚是眼睁睁看着最在意的人在眼前离开而无能为力,是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天下大抵没有人比母亲更懂自己的女儿。

    江佩蓉晓得,以自己雁儿的能力,想要杀林惠茹,早几年前就动手了,可她一直没有,不是因为饶恕和放过。

    是她想要让林惠茹看着自己所倚仗的、所在意的、所拥有的,一一被拿走。

    就好比林惠茹的两个儿子。

    就好比安远伯府……

    人死如灯灭,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能折磨。

    江佩蓉不指望姜从容能够明白,“从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回京之后,你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其他的王妃自有主张。”

    “姐,王妃知道咱们姜家的事情,是吗?”

    “她们夫妇都知道,回京以后会找时间给咱们姜家翻案的。”

    “姐姐说什么?翻案?”姜从容下意识揉了一下耳朵,“墨家王爷为咱们姜家翻案?”

    “是,你没有听错,先皇的命令与他无关,他会替咱们姜家翻案。”江佩蓉,

    想要杀他老子、他老子死了,想要父债子偿,这“子”却要推翻自己的“父”。

    姓墨的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真的爱屋及乌至此,还是男人对女人的敷衍?

    姜从容有些迷茫了,二十多年的复仇执念,恨错人了?

    镇守军一路护送摄政王和王妃到达平芜城,皇城禁军统领带队,携摄政王仪仗已经在那边等候,因为有孩子和伤员,他们特意在平芜休息两日。

    平芜城小,没有行宫别苑,摄政王夫妇就下榻在原来的程家院子里,程怡谨特意来见驾。

    “臣女程怡谨参见王妃,一别双载,王妃瞧着清瘦许多。”

    “一路车马颠簸,回去养养便好了。”沈雁归目光落在她身后,“这是……杨舒?”

    “没想到王妃还记得民女……”杨舒感动不已,双膝跪地,给沈雁归磕了个头,“民女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再抬头,她眼含热泪。

    去年离开时,杨舒给人的感觉瑟瑟缩缩,见人时弓腰驼背、随时下跪,而今无论垂手而立还是磕头行礼,脊背都是直的,不卑不亢,整个人气质大改。

    可见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是虚言。

    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程怡谨的教导有功。

    窥斑知豹,杨舒如此,书院的女子,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雁归让杨舒起身,一行人在园子里闲步。

    “这一年多,你辛苦了。”沈雁归道。

    “王妃厚爱,只是臣女担不起这功劳,杨舒姑娘进步神速,除了自身努力,还有其父杨秀才的帮助,世间神童凤毛麟角,她虽比不上自己的弟弟,比之常人,并不差。”

    沈雁归琢磨着程怡谨的话,她这是在举荐杨舒。

    “看来礼部已经发文书过来。”

    “是!”程怡谨声音一下子透亮起来,“王妃娘娘为天下女子谋福祉,臣女愿为天下女子拜谢王妃大恩!”

    沈雁归托住程怡谨行礼的手,“我希望明年今日,你对我称臣,而非臣女。”

    程怡谨浑似被人点穴,腰背尚未直起,整个人定定看着沈雁归。

    脑中翻江倒海,心跳加速,话在喉间过了数遍才出口:

    “王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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