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又如何?”

    说与不说,在他心里,都是自己对不住卿卿。

    墨承影嘴上说得无所谓,那双手却似藤蔓爬行,悄悄将她锁紧,好像沈雁归随时会逃跑。

    冯婉言说她虽无感婚事,然而大婚当日,摄政王亲自将自己从正门领入。

    这一份偏爱,是叫她欣喜的。

    可惜这样的欢喜并未持续多久。

    入了正堂,墨承影似宾客一般,坐到席间吃酒,却叫小厮拿了一只赤冠艳羽的公鸡同她拜堂。

    座上无父母、身旁无新郎。

    所谓拜堂,不过就是一场盛大的侮辱。

    冯婉言敢怒不敢言,是以早先她说沈雁归是替身王妃,劝其清醒,确实用了真心。

    墨承影并不在意那些,“你先前说,你去了哪里?”

    “锦绣坊。”沈雁归特意解释道,“在锦绣坊做了几次衣裳,与徐娘倒是十分投缘,所以她也愿意帮我。”

    “我说的不是锦绣坊。”

    “清音阁?”

    “如今这胆子愈发大了,竟敢去清音阁找小倌?”

    墨承影眯缝着眼睛看着沈雁归,沈雁归却惊奇睁大眼:

    “嗯?”什么?“清音阁还有小倌?”

    “你这一脸遗憾算怎么回事儿?看样子近来朝政事忙,为夫怠慢夫人了。”

    “有有、有话好好说,别解腰带,书房、这里是书房!”

    “书房又如何?”

    “等下大臣来求见,我这、别别脱呀,会冷的。”

    “冷?郎热似铁,夫人何不抱紧些?”

    宫中道路,或曲或直、或宽或窄,或平或皱。

    不过冬寒天冷,路面成冰,总是顺滑的。

    前行无阻。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手脚自然比不得年轻人,从辅政殿出去,慢悠悠回宫。

    素馨双手扶着太皇太后,闲话道:“老奴原以为摄政王有称帝之心,没想到他一心辅政。”

    一心辅政?

    天下谁人不想坐那至尊之位?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不过是不信任哀家罢了。”

    否则何必专说一句从皇孙中选人?

    太皇太后甚至怀疑,小皇帝身世言论,其实是摄政王私下安排的,然而今日瞧他夫妇二人,神色并无异常。

    又好像确实不知情。

    终归目标一致,她也懒得深究。

    “王妃除了那日见过太皇太后,便成日待在辅政殿,老奴原还以为王妃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却不想今日再见,竟是个……”

    素馨斟酌许久,总算寻得一个委婉的词来,“性情中人。”

    太皇太后也想到出门时,那一声娇软的声音,“燕尔新婚,血气方刚,自然是如胶似漆,忍不住也正常。”

    “可也不能宣之于口啊,这若是后妃少不得……”

    素馨瞧见太皇太后眼色,立刻住嘴,“奴婢失言。”

    “哀家知道你从前是宫中掌事大宫女,负责六宫纠察、赏罚,眼里见不得瑕疵,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注意些。”

    素馨称“是”,又小心道:“今年宫中祭典、年节大宴,八成是要王妃陪同王爷进行,太皇太后身为长辈,是不是该提点提点王妃?”

    太皇太后摆摆手,“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何况哀家既不是摄政王生母,对他也无庇护之恩,哪有什么资格提点王妃?”

    “摄政王将冯氏交给太皇太后审理时,明确说过,这六宫以太皇太后为尊,太皇太后自然有这个资格。”

    “你呀!活了一把年纪,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太皇太后语气平和,不悲不喜,“你忘了前些日子策儿来请安是怎么说的?摄政王代执天子之权,王妃代行中宫之权,那才是真正母仪天下之人。”

    “老奴只是瞧着王妃出身……”素馨不敢说沈雁归外室所生,“出身武家,多有难有周全,唯恐到了大典之日,会丢了咱们大夏的脸面。”

    太皇太后拍拍素馨的手,“摄政王心如明镜,咱就不必操心了。”

    素馨稍有怔愣,眉眼带着思量,继而笑道:

    “是,太皇太后教训极是,老奴明白了。”

    “算算日子,策儿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告诉他们,年前若得空,便来瞧瞧哀家这个老婆子,免得年后月份再大些,便不好见面了。”

    “自打皇孙媳妇有孕,太皇太后成日便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先帝嫡亲血脉,也是我苏家血脉,哀家自然是高兴的。”

    主仆俩回寿安宫没多久,尚仪局女官便去了辅政殿。

    命妇出错、贻笑大方,尚仪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以方尚仪主动带着四司前来。

    绿萼听闻方尚仪此行目的,心知不是小事,却也不是什么迫在眉睫之事,便说摄政王和王妃有要事在忙,现下不便见客,让她们在殿中等候。

    辅政殿巍峨壮阔,这样的地方最是容易将声音放大。

    方尚仪等人在等候时,莫名听到一阵声音,似湖水拍打石岸。

    隐隐约约,不绝于耳。

    尚仪局掌礼乐,负责教导命妇各种场合下的礼仪规范,形同内廷礼部。

    女官更是典范中的典范,行止有礼、持重庄严。

    却是少见世面。

    四司互看一眼,心下生疑,又听檀木雕花椅脚叩击着地面。

    指甲挠着小圆桌,发出刺耳的声音。

    托盘在桌面滑动。

    “啪”的一声,杯盏落地碎裂。

    白雾升起,热茶缓缓蠕动,一碰到地毯,瞬间便被拉扯过去。

    茶水融进地毯,合而为一。

    方尚仪侧脸看向门口之人——素闻摄政王行峻言厉、凛若冰霜,稍有不慎便是九族之祸,手底下的人却如此没有眼力,竟无一人进去收拾?

    哪怕是去沏一壶新茶,在门外听候差遣也好。

    怎就没一个人动呢?

    正想着,里头传来女子求饶之声,呜呜咽咽、含糊不清。

    王妃?

    她的声音清婉娇细,似有隐忍,想说不敢说。

    宫中规矩森严,妃嫔侍寝,承受雨露恩泽,亦不可出声,否则便要受罚,皇后也不能例外。

    方尚仪心中刚起的一点杂念猜疑,转瞬便被规矩压下,只当王妃得罪了王爷,正在受刑。

    待到里面的对话传出来,轻慢之类,以及一些特定的形容,瞬间全都明白了。

    竟真是青天白日就……那可是书房啊!

    五个人脑中一炸,面红耳赤将头低下。

    王妃不知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又有杂音干扰,逐字难成句。

    摄政王的话倒是清楚:

    “为夫肩扛天下,如何扛不动夫人——”

    夫人什么?

    双手?

    双踝?

    方尚仪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但由于缺乏足够阅历,实在无法从这简短带有伴奏的对话里,辨别出他们在做什么。

    她想走。

    尤其是不久后,再次听到王妃虚弱求饶的声音。

    可转头看到辅政殿的人都低着头,静若无物,又担心开口扰到摄政王,不敢挪步。

    隆冬,涛声依旧。

    方尚仪后背冷汗涔涔,耳旁嗡嗡作响,心如擂鼓,满脑子全是“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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