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蓉一向少在人前走动,这次离京又有大半年的功夫,许多夫人对她都不熟。

    大夏自小皇帝继位,除了临安长公主,连公主都不曾出席宴会,更不要说郡主。

    众位夫人觉得沈圆圆冠服眼生也不奇怪。

    于是便有人附和,“是啊,简直不成体统。”

    这有傻的,便有聪明的。

    肃国公世子夫人宋氏虽不认识江佩蓉母女,但她一眼认出沈圆圆的郡主服制。

    原就立而不言的她,悄悄退步,远离了这群人。

    为此还挨了肃国公老夫人一记白眼:“如此重要的场合,不懂得为夫家争荣、结识勋贵夫人,却躲在人后,果然是破落户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宋氏听到。

    宋氏颇有些无奈,“大夏能有几个这般年幼的小郡主?”便是不动脑子,也晓得这对母女惹不起。

    她的丫鬟立刻反应过来,她看着老夫人方向,低声咒骂:“老夫人怕是老眼昏花,忘了自己先前在沈府受的委屈了?”

    “住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都分不清吗?”

    丫鬟瘪瘪嘴,道下次不敢了。

    宋氏远离是非,余光却瞥着那群勋贵夫人,想看她们如何作死。

    “当了几十年的外室,一朝出沈、出府,真把自己当夫人了。”

    上次去梅园的夫人只是少数,安远伯夫人有意引导,其他不明真相的夫人跟着惊叹。

    “连个正经二嫁夫人都算不上,她怎么敢来这种场合招摇的?”

    “真是好本事,一把年纪还能攀龙附凤,也不知嫁给了谁?”

    林惠茹并不解释,哼笑道:“不管是谁,终归是个大怨种。”

    “是啊,不过,那小丫头穿得……”

    纵然不曾见过郡主服制,那繁复华丽的衣裳,仅次于长公主的隆重,该不是寻常人才是。

    又多了些观望的人。

    这是江佩蓉第一次穿诰命服制,庄严厚重的冠服与往日的经历,叫她有些紧张。

    但却不是沈圆圆第一次穿郡主服。

    这大半年江佩蓉不在京中,沈圆圆被临安长公主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大型宴会,那些只有男人的场合,沈圆圆尚且丝毫不惧。

    眼下于她而言,都是些小场面。

    沈圆圆抬头挺胸、神气活现,翘头履上珍珠流苏随她行步摇动,她本不需要任何人搀扶,但她主动牵起娘亲的手。

    “阿娘不必害怕,圆圆会陪着你。”

    江佩蓉低头看着女儿,心中被暖意充满。

    她不止身后有大女儿可以依靠,身旁还有小女儿照拂,真好。

    “我认识你们。”沈圆圆走到这些人身前,“上次在长公主的梅园,便是你们欺负我阿娘。”她的目光从林惠茹看到旁边的宣平侯夫人。

    “原来是……”

    宣平侯夫人与安远伯林家交情算不得多深,纵然老派势力要互相靠拢,她却也不至于傻到公然与江家母女为敌。

    于是到嘴的“沈家外室”出口便成了,“永嘉郡主和江夫人。”

    夫人之间不必行大礼,但是对郡主,不能不行礼。

    “臣妇宣平侯府祝魏氏,见过永嘉郡主,郡主年幼怕是记错了,在梅园时,臣妇并未欺负江夫人。”

    魏氏当时只是帮衬着说了两句,当时也没有挨打受罚,时过境迁、也算死无对证,她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亭子里的肃国公老夫人这才听到“永嘉郡主”,伸长了脖子想要确认。

    林惠茹和安远伯夫人都没想到宣平侯夫人膝盖会这么软,一时有些吃惊。

    “你们呢?”

    沈圆圆扬着小下巴,趾高气昂道。

    她们原还想要装傻误导众人,羞辱江佩蓉,现下也不能了。

    林惠茹心不甘情不愿,“我可是你的嫡……”

    “沈娘子该注意身份。”

    今时不同往日,江佩蓉腰背挺直,全无两年前在梅园时的怯懦无措。

    她面容严肃,不容置疑打断林惠茹的话,中气十足道:“王妃和永嘉郡主同气连枝,你认亲之前,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江佩蓉就差直言:你配吗?

    林惠茹怒火中烧,她望向江佩蓉。

    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了诰命身份的林惠茹,在正式场合连夫人也不敢自称,她确实没了可以狂傲的资本。

    权势压人腰,林惠茹眼皮半合,咽下翻涌的酸涩,连着自己破碎的骄傲,缓缓蹲下去:

    “臣妇将军府沈林氏,见过永嘉郡主。”

    沈圆圆未曾让她起身,小小的人儿,连手都不用,圆圆的下巴朝安远伯夫人一指。

    “你呢?”

    纵然心中万般不甘,安远伯夫人孤木难支,不得不低头。

    她咬牙切齿行礼:“臣妇安远伯夫人见过永嘉郡主。”

    沈圆圆松开自己娘亲的手,站到石头上,“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阿娘,是摄政王妃的生母、摄政王的岳母、是我永嘉郡主的亲娘,你们谁敢不敬,临安长公主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句话抬了四个身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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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最没分量的,却是最可以肆意妄为而不受罚的。

    这谁还敢驳斥?

    众位夫人敬权势,齐齐行礼,“臣妇谨遵永嘉郡主训示。”

    不服,憋着。

    银牙咬碎,也无济于事。

    难怪人人争权夺位,江佩蓉还是头回感受到明目张胆“做恶人”的快乐。

    沈圆圆再次牵起自己娘亲的手,“阿娘,我们走。”

    安远伯夫人到底还是不服的——这些夫人都是不服的,见沈圆圆走远些,她便立刻道:

    “也不过就是个外室,连封休书也不配有,在这里装什么?”

    沈圆圆没听到,有人听到了。

    新贵族与旧世家不对付已有多年,郑金福和方汀互看一眼,郑金福上前来,同沈圆圆见了礼,蹲下握着她的小手,道:

    “郡主心善,只怕有人不识好歹呢。”

    沈圆圆立刻回过头去,恰好那安远伯夫人不知死活回头朝江佩蓉翻了个白眼,被圆圆瞧见。

    “这位夫人也老大不小了,你家中便没有长辈教你规矩吗?”

    纵然这是郡主,可她毕竟只是六岁稚子。

    当着一众勋贵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对安远伯夫人来说,无异于巴掌上脸——

    奇耻大辱。

    众人小声议论,那叫人听不清字句的嗡鸣,更是火上添油。

    林惠茹到底还是有眼力劲儿的,她有心拉住自己的弟妹,奈何已经来不及。

    “放肆!”安远伯夫人头脑发热训斥道,“你娘便是这样教你同大人说话的?”

    “大人?”

    郑金福嗤笑一声,自己张着大网等着她,没想到她还真就自投罗网。

    实在是愚蠢。

    江佩蓉不欲牵连无辜,却被方汀拉住,方汀微不可察摇头,示意她不必开口。

    这表面上是永嘉郡主府和安远伯府的私人恩怨,实际上却是新旧势力的对峙。

    郑金福要为王爷和王妃处置朝中反对力量,敲响第一槌。

    “安远伯给郡主磕头,郡主尚且能受得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郡主面前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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