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敲开药铺后院的门。

    伙计看了天麻,品质确实不错,换做别的小孩来卖,他可能给个几十文,轻易将人打发。

    可是二丫……去年转角那家药铺,便是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以为好欺负,强买强卖,还想打人,结果库藏的几味珍贵药材莫名其妙受了潮。

    一群小乞丐整天堵在门口,半年没开张。

    掌柜的当众同这个小丫头片子拱手赔礼道歉,不仅十倍赔了药材钱,还给每个小乞丐发了十文钱,才将这姑奶奶送走。

    做生意,还是和气生财。

    两人站在后院说价。

    二丫方才在别处问过价,瞧着对方有意压价,便掰着手指头与人算利润。

    最后以三两四钱的价格与人成交。

    “随我去账房称银子吧。”

    账房重地自然不会让两人都过去,二丫让小承影在后院等着,她去了账房,得了银钱揣好,出来时,却不见小承影。

    院子里伙计不少,只是大家忙着自己的事情,都说不知道。

    她站在后院门口,左看,出口处人来人往,右看,深巷静寂无声。

    二丫常来城里,晓得凡挂那种红灯笼的地方,都乱得很。

    再往里头,还有旧宅破院。

    杂草比人还高,丢进去烂了臭了都没人发现。

    二丫寄希望小承影是去集上买吃的了,目光收回时,风中那两个红灯笼摇到了心里。

    她想起不久前遇到的那两个男子。

    看身形和步伐,十之八九军中来的。

    他们是故意打落小承影的面具……他们认出承影来了!

    啊!我的废物小弟!

    二丫撒丫子往巷子里头跑:大王救你来了!

    深巷某处破宅子。

    “……当逃兵可是死罪!窝藏逃兵,同罪而处!”

    小承影头发衣裳全乱了,双手握着一把短刀,指着逼近的两人。

    “你们别过来!”

    “过来怎么了?你还敢杀人不成?”

    两人无所畏惧,步步向前,“这些天你躲哪儿了?百夫长想你可想得紧呢。”

    “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乖乖听话,完事儿一起回去,我们就说你走丢了、年纪小寻不到回来的路,同将军求求情,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否则!连窝藏你的那户人家,也全都得死。”

    小承影往后退着,“没有人窝藏我。”

    “那个小姑娘还在药铺,要不要我们把她抓过来?”

    其中一个作势要回去寻人,小承影急得上前阻止。

    “不要、不要!”

    留下的人挡住他的去路。

    对方伸手要来抓他的瞬间,承影抓住机会,按照卿卿所教。

    斜向上进刀,往里一送,热流涌出浸透他的手,他咬牙将手柄一转。

    壮汉低头,“你……”

    小承影还没有正式上过战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谁也不许碰卿卿!

    “怎么了?”

    那个作势要走的人并没有走,听着声音不对,抬腿要过来。

    小承影知道,这个不死、那个再来,那死的就是自己,而且还可能连累卿卿。

    于是他手里的刀拔出再进、再转、再进再转……

    眼看着面前这个人没了力气,满脸鲜血的小承影,伸手一推,准备对付另一个。

    轰一声。

    壮汉倒地,小承影瞧见的不是另一个壮汉,而是戴着笑脸面具的二丫。

    “卿卿……”

    他下意识想要藏刀。

    二丫瞧着小承影手里的刀要落,沉声道:“拿稳了,补两刀。”

    话音落,她淡定往自己面前壮汉胸口补了两刀。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千万不要让奇迹有机会发生。”

    这个时候的二丫,有着超脱年龄的冷静和从容。

    破院有口枯井,井口被荒草遮掩,两人搭手将尸体投进去后,二丫拉着小承影在无崖城各个犄角旮旯急速穿梭。

    医馆在城南,她们去了城北。

    城门有守城士兵,她们从狗洞里爬出城,一路进树林,在小溪边停下。

    小承影学着二丫,洗脸洗手洗刀。

    冬日里衣裳穿得厚,两人把脏不拉几的外套脱下来,将上面的血点找到,搓干净。

    二丫背过小承影,将面具上的血也擦了,而后拾柴生火烤衣裳。

    “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去了?”小承影问。

    “不回去去哪儿?”

    小承影因这反问,愣了一下,“我们杀了人,回去不会连累阿娘和哥哥吗?”

    “少胡说!谁看见我们杀人了?”

    二丫拒不承认,“我一个小姑娘,能杀谁啊?”

    话虽如此,但……嗯……卿卿说得对。

    小承影点头。

    “你放心,那口枯井下面有很多尸体,不会有人发现的。”

    “很多尸体?”

    “不是我干的,我们只是爬下去看过,无崖城每天要出很多事,没人报案,清汤大老爷是不会管的。”

    “可是军中少了两个大人,会找的。”

    “不会的,军中的人去红灯笼房子,抓到要砍头,那两人连那破院都知道,定然常来,常来便有证据,若是追究起来,轻易便能查到,这种严重违反军纪的人,军中不会管的。”

    而且二丫怎么看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官。

    只是个寻常的大头兵,没了就没了。

    小承影满眼崇拜,“你懂得好多啊。”

    二丫骄傲道:“我阿爹是大将军!超级大将军!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记住了,今天的事情要忘在这里,谁问你都不知道,阿娘是大夫、哥哥是读书人,他们宅心仁厚胆子小,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情,回去之后,你半个字都不可以提。”

    “我明白。”

    小承影郑重点头,“那你呢?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又没做错。”

    “阿爹教我枪法拳脚,不是让我害怕用的,是委任我在他不在的时候,保护阿娘和哥哥,我可是未来的大将军王!现在是我家的顶梁柱,未来是大夏的顶梁柱!”

    “你看哪个将军杀了敌人是要害怕的?”

    很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别人杀人、也不是她第一次动手。

    无崖城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二丫年纪小,可她清楚知道坏人从不会因为自己年纪小、身体弱而放过自己。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会害怕,弱者和罪人。”

    “是他们要杀你,你若不动手,死的就是你,所以你不是罪人。”

    “我是为了救你,匡扶正义,自然也不是罪人。”

    二丫逻辑清晰,也丝毫不担心小承影对自己另眼相待,只问:“所以你害怕吗?”

    不是罪人,那便只有弱者才会害怕。

    小承影抬起头,坚定道:“我不怕!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

    他想说“保护你”,又觉得卿卿好像不需要,便道:“到时候我把千军万马都交给你,让你做天底下最大的大将军。”

    这个时候的小承影在二丫眼里,是需要被自己保护的小弟。

    二丫觉得,她凭自己就可以做天底下最大的大将军!

    衣裳干了,两人从狗洞钻回城,换了一条路,寻了个人多的街口混进集市。

    因为天麻得了三两四钱,二丫与小承影奢侈了一把,下了一趟馆子。

    又买了两个糖人。

    这是小承影过得最富足的一天,便是这一天,他彻底明白:

    道理是要跟讲道理的人说的。

    对于不讲道理的人,拳脚刀枪,就是硬道理。

    唯有硬道理,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