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等在楼梯口,听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拿下了罩在壁灯上的铁锅。

    淡淡的臭气弥漫开来,走廊里亮起微弱的灯光,一双脚从阴影里走到了灯光下。

    霍尔把铁锅收进空间指环,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样?

    罗薇打手势:出去说。

    两人从走廊尽头翻窗下到了街上。

    “试探出来了吗?”霍尔压低了声音。

    “我们推断出的结论有七成的可信度,”罗薇气定神闲,“但它马上就会变成十成。”

    “你有头绪了?”霍尔诧异道。

    “有,两条线索,”罗薇列举,“一,弄清楚是谁把血吸虫带给了阿西娜;二,弄清楚阿西娜对付我们借的是何人之手。”

    “你不是说,那些血吸虫是阿西娜自己收集来的吗?”

    罗薇挑眉:“那是我诈她的,好让她放松警惕,她那么爱美的人,怎么会带一堆虫子在身上,今天的事多半是临时起意。”

    血吸虫又害不死人,顶多是恶心一下,阿西娜做这件事更像是泄愤。

    他们今天才到里尔坚城会合,互帮互助的任务也是下午才接到的,多半是下午阿西娜又因为什么事情恨上了格拉蒂丝,才临时起意动了手。

    霍尔恍然大悟:“有人在帮她,阿西娜找人对付我们,肯定需要中间人联络,或许就是帮她的这个人?”

    罗薇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准备用手里的线索占个卜,看看能不能占卜到那两个人的身份信息。

    夜色浓稠,酒馆里传出阵阵细碎的低语声。

    没人知道,街上有两个人摸黑爬墙登上了酒馆二楼,成功钻进了一扇轻掩着的窗户后。

    格拉蒂丝还蜷缩在墙角呼呼大睡,或者说陷入了昏睡状态更恰当,也不知道这驱虫魔药的副作用要持续多久。

    霍尔有想过把她拖到床上躺着,但他实在是被格拉蒂丝打怕了,不想再靠近她。

    他还劝罗薇也不要过去:“就让她这样睡着吧,万一把她弄醒了,她又要嗷嗷叫唤,别人还以为我们这里藏了一只狼呢。”

    罗薇一想也是,便没去打扰格拉蒂丝,转身坐在床边掏出了乌龟壳,闭上眼睛开始占卜。

    十几分钟后,她面色苍白地退出了精神世界。

    占卜出的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往格拉蒂丝身体里放血吸虫的人,竟然不是阿西娜,而是魔咒班的莫妮卡。

    “莫妮卡是谁,她跟格拉蒂丝有仇?”霍尔很疑惑。

    “没有仇,但她跟阿西娜关系很好,和阿西娜在一个历练队伍,并且她也来自亚特王国。”

    罗薇记得这个莫妮卡,在维娜和阿西娜闹掰后,她天天对阿西娜献殷勤,抓住机会一跃成了阿西娜在学院里的一号狗腿。

    想来她应该知道阿西娜真实身份,还从阿西娜身上得到不了不少好处,不然不会这么忠心。

    “那帮阿西娜收集血吸虫的那个中间人呢,也是莫妮卡?”霍尔问。

    “对,没有中间人,都是她们两个自己做的。”罗薇叹气,她没想到自己会推测失误,心情有些复杂。

    星象给出的提示里,阿西娜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调香。

    真相应该是阿西娜在街上看到有人售卖水螺,于是调制了一种吸引寄生虫的香膏,交给了莫妮卡,后面的事情全都是莫妮卡出面做的。

    血吸虫也是个意外,她们哪知道水螺里有没有血吸虫,只是收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虫子,混进水球里扔到了格拉蒂丝身上。

    霍尔只发现了血吸虫,是因为别的寄生虫早就化没了,而血吸虫生命力比较顽强,死得慢一点。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却被罗薇习惯性地想得很复杂。

    得知真相后,霍尔也叹了一口气:“没有中间人,第一条线索就断了,那第二条线索呢?”

    罗薇神色古怪:“没占卜出结果。”

    “没占卜出来结果?”霍尔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有罗薇占卜不了的事情?

    看到霍尔震惊的眼神,罗薇无奈道:“我就是一个占星学徒,力量微弱,这世上多的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占卜失败很奇怪吗?”

    霍尔摇头:“我只是有些惊讶,因为从来没见你失败过。”

    罗薇苦笑:“那你现在见到了。”

    刚才,在她问出第二个问题后,天上的星轨猝然崩断,漫天星斗顷刻间倾塌,她被自己的精神世界强行弹了出来。

    之前她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是所占卜的问题涉及到了天使和神明。

    神明不可窥视,神明不可窥视,这句话她都听厌了!

    但她再不甘再愤怒也没办法,她的精神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次占卜,而且精神世界对她的排斥也是一种类似熔断机制的保护。

    呼唤神明,神明必有所感;窥视神明,神明必有所察。

    就如同尼采的那句经典名言:与魔鬼战斗之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人类刻在灵魂里的对死亡威胁的恐惧,会把他们吞进毁灭的漩涡——窥视到敌人的强大,臣服于敌人的脚下,最终被敌人所同化。

    罗薇发了一会儿呆,语气沉重道:“霍尔,我们这次危险了。没有结果也是结果,我占卜不出来,说明那个人的境界很高很高。”

    霍尔不以为意:“再高又能高到哪儿去,院长和教授都在暗处保护我们,就算是高级魔导师,我们也有逃命的机会。”

    “如果是神呢?”

    “什么?”

    “如果是神在帮助阿西娜对付我们,我们还有逃命的机会吗?”罗薇认真地问。

    霍尔愣了愣,下意识拒绝思考这个问题:“神怎么可能下界?”

    “神是不能下界,但天使已经下了界。”手里握着两条天使狗命的罗薇幽幽地说。

    说实话,她真的不想这么早跟天使对上,杀了他们对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害得她提前吸引来神明怀疑的目光。

    在她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弑神的时候,被神明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薇纠结不已,要是阿西娜请来对付她的人又是一个天使,她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实在不行还是杀了吧,知道她身份的人留着也是祸患。

    罗薇默默做下了决定,不知情的霍尔却还在担惊受怕。

    如果要对付他们的人是天使,他该怎么办?

    要不现在逃吧,逃回他老家,管他什么天使狗屎都跟他没关系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跟阿西娜也没多大仇怨,不就是骂了她几句、踩了她几脚、撞了她几下、跟她讨厌的人走得近了点吗?

    杀也杀不到他头上吧?

    霍尔不确定地想。

    这一夜,很多人的夜生活都过得很精彩。

    远在希瑞亚的特洛伊再一次半夜撞鬼,抓着剑爬起床在星罗居小院里前前后后巡逻到了天亮。

    黑暗精灵凌晨四点去了一趟哥路城的领主城堡,把渡鸦丢到韦斯利伯爵的窗台上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桑树园。

    阿西娜咒骂了罗薇一整晚,被她记挂的罗薇在格拉蒂丝的房间里考虑了一晚上天使该不该杀。

    同样待在格拉蒂丝房间里的霍尔则一直在逃与不逃中间徘徊,徘徊到公鸡开始喔喔叫才下定决心:这件事留到明天再想。

    天一亮,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罗薇回到陶丽丝甜梦旅馆,倒在床上刚睡着一会儿,就被窗外收尿人的吆喝声吵醒了。

    里尔坚城确实比希瑞亚要繁华得多,希瑞亚就没有尿商,小地方的人不爱漱口也不常洗衣服,因为没钱喝的酒水也不多,尿液刚好自给自足。

    这里就不一样了,大都市里有钱人多,讲究的人也多,制衣染发、刷牙漱口、洗脸洗衣、炼金提取,哪一样不需要用到尿液?

    市场有了,尿液买卖自然也就做起来了。

    罗薇推开窗往下看,好多人提着桶聚在街上讨价还价。

    童子尿是一个价格,妇女的尿又是一个价格,男人的尿最便宜,几个铜币就能买一大桶。

    罗薇只看了一眼就把窗户给关紧了,大清早正是家家户户往外面倒排泄物的时候。

    虽然倒的人会喊上三声再往外泼,但还是有人没能及时躲开,被粪便淋了个兜头盖脸。

    这场面看着着实有些倒胃口,也不知道街道两边的面包店是怎么开下去的。

    罗薇在空间指环里翻了翻,翻出了一顶黑色的宽檐礼帽,还有一件做了防水处理的黑斗篷。

    有这两件东西,走在街上应该能安全一点了。

    要是有一把伞就好了,要想挡住从天而降的便便,伞比帽子和斗篷更有用。

    可惜这里没有雨伞。

    欧洲人在十八世纪左右才学会撑伞避雨,在此之前,除了贵族和神职人员会用风兜和衣袍挡一下雨外,其他人基本上没有避雨的意识和条件。

    罗薇一边叹气,一边穿上了黑斗篷,戴上了黑帽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要跟着魔药班的队伍一起出发,她还有很多东西没采购,不如趁早上凉快,先买了再回来睡觉吧。

    罗薇小心翼翼地走上了街头,尽量走在街道正中间,并时刻留意左右身后,以免碰到什么突发情况被殃及无辜。

    好在她走了一路都没有遭遇“屎到临头”,安全地抵达了一家裁缝铺。

    昨天丽莲公主让她多准备几身衣服,罗薇记住了,一口气在裁缝铺买了十套男装,还买了五双硬底牛皮鞋。

    买男装也是没办法,女人不准像男人一样穿裤子,否则会违反法律被抓起来,市面上当然也就没有女人的裤子卖。

    一些贵族女性为了防走光,会在裙底下穿一条短裤,她们的短裤也是自己在家悄悄做的,不会让人知道。

    罗薇想穿长裤,就只能女扮男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