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劫你上山收你为徒的吗,怎么能这么待你?”

    祁送珵闻言一愣,他原以为凭小师妹对他的态度,会猜疑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区别对待,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站在他身边,替他说话。

    他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是啊,我不就喝了他十二坛万年灵花酿,吃了五罐三千蜂王蜜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答案不都摆在明面上了吗?

    夏令明收起了刚升起的打抱不平的心思:“你不是说就算饿死也不会要他的一分一毫吗?”

    难不成当初她幻听了?

    “那上面又没写他的名字,我哪知道是他的?”祁送珵毫不心虚,“他不设结界禁制也就算了,竟然连个字条都不留。”

    “我看到时还以为是天道的馈赠,是可怜我在山上孤苦无依。”

    她有心插两句话,但愣是没插进去,看着爹刀枪难入的脸皮:“你当时还没入道吧,一下子吃这么多极品灵补,竟然没有爆体而亡?”

    他张开双臂,向她好好展示了手脚俱全的身体,答案不言而喻。

    “也怪我当初吃得太多,一下子还不起,只能卖身给他当徒弟,一签就是死契。”

    原来如此,她就说她爹这个宁死不屈的性子,怎么会轻易顺了“绑架”他的人的意思。

    “总之,敲响传音钟,就相当于告知天下,羲崧道君收夏令明为亲传弟子。”

    “我当时到这就算结束,师尊挂了‘谢客’的牌子,没办什么宴会。”

    祁送珵继续介绍道:“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如今能受邀前来也都是师尊的亲朋旧友,你只记得待人有礼即可。”

    夏令明抬头看他:“既然是师尊旧友,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想见?”

    “气场不合。”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将人带至青铜巨钟前面:“这敲钟也有门道,你先用木杵撞一下,师尊再用灵力撞两下。”

    她探头看了眼古钟,上面刻满的传音符文:“师尊不给你敲钟,是师姐代的吗?”

    她能不能也让娘亲代劳?

    “不是,是她把师尊拽起来给我敲的,她说——‘收徒并非儿戏,遵照传统,就算有万般说辞,也不该落了他的去’。”

    祁送珵模仿得惟妙惟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那番话,但眉目肃然,不怒自威。

    夏令明都能想象出娘亲当时的样子,要是:“你不是说师姐看不起你吗,怎么听起来这么为你着想啊?”

    不是对爹挺好的吗?看他被羲崧道君遗落了什么章程,不仅没有暗中嘲讽,还贴心地帮替他补上。

    “我承认,我当时说的话有夹杂个人私欲,把她对我的评价美化了一些。”

    美化?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他当初说的话到底美化了哪里。

    “她不是看不起我,她只是,单纯地看不到我,眼中无我罢了。”

    祁送珵错开小师妹的视线,抬起手指摩挲眼尾的“异石小痣”,他拜入师门的第二天,就把它嵌上了。

    “什么叫做看不到你?”夏令明越听越迷糊。

    “这你应该问她。”

    问她为什么不肯多看他的脸一眼?

    问她看他的时候,心里真正在想的是谁?

    问她觉得他没有剑修样子的时候,是与谁相比?

    祁送珵想起了那日,他与羲崧道君都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答应拜师。

    他昏如烂泥,躺在地上,有星河垂下做伴。

    以羲崧道君的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想,那这些花酿根本醉不倒他,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境,放任自己也醉了。

    他讲的话比酒还混,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勉强从含糊的嘴里分辨出“逆徒”之类的词眼。

    同时,醉鬼是最不能讲道理的。

    大醉鬼就把小醉鬼赶进了画中幻境。

    原先还不打紧,等祁送珵拿出那把剑来,羲崧道君酒坛也不要了,就抱着那把剑嚎啕大哭。

    他边哭边给他点命灯,跟他说:“长明不灭。”

    这场闹剧在夏双暮赶回来之后戛然而止,她似乎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强制师尊醒神。

    祁送珵已然想不起羲崧道君后来说什么话了,因为自她出现,他的眼睛、耳朵、心神都不再属于自己。

    他在十六岁时见过她,一见倾心。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魔物,不知道什么修仙,不知道自己出生时天降异象。

    只觉得自己不被父皇母后喜爱,所以才会被扔到边境“历练”。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在意荣华,就这么野蛮生长起来。

    他于习剑上天赋过人,武艺出众,又有靠山,常常除奸惩恶,救过不少人,也收到很多好意。

    比如,有一老翁说自己有神仙玉,偏要送给他,说是紧迫之时可以摔碎它保命。

    祁送珵根本不信,但对方一片好意硬塞过来,他只好收下。

    某夜,他辗转难眠,总觉得心下不定,提着剑凭感觉四处瞎走。

    最后来到片深山老林之中,看到一团全是黑气的东西正在啃着分辨不出原形的尸体,鲜血淋漓。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魔物。

    魔物向他扑来,凡人剑术到底拼不过这邪性东西,他逐渐落了下风。

    在他觉得今日命丧于此的时候,那块玉碎了,接着眼前白光闪现,他听见咔地一声,那团黑气分崩离析。

    接着他便听见再也忘记不了的清越声音,犹如甘霖降下滋润干旱已久的土地。

    “大阵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让魔物逃至下界了?”

    她在明月身前,熠熠生辉。

    她要检查阵法,在下界边境留了三日,祁送珵便跟了三日,直到她消失,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获的,虽然是打着求仙问道的名义,但起码问到了该去找她。

    她说:“向北。”

    所以,他被羲崧道君抓到山上时,问的第一句话是,见青峰位于修真界的哪边?

    得到是“南”的回复后,他才坚决拒绝。

    那天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想问她怎么不在北边在南边,而是想说——

    “又见面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