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你说的是,王公公的义子?他与赵都安何时扯上关系?”

    何正愣了下,回想起这个人。

    玄门政变后,王公公死在乱军中,新帝登基后,朝堂大换血。

    王震树倒猢狲散,生前辛苦编织的势力网顷刻瓦解。

    王山这名义子,因没了依靠,便主动离职,手握义父留下的“遗产”生意。

    大虞朝堂中没了这号人物,但在权贵圈中,混的风生水起。

    下属禀告道:

    “赵都安去年起势后,被秦俅引领,踏入京中权贵子弟圈子。

    某次,便是去王宅拜访王山,据秦俅供认,那王山设宴摆酒,请赵都安入席吃喝,为了结交姓赵的,刻意准备了一名美姬。

    宴后,王山亲自领着赵都安去见那名美姬,秦俅无缘入内,只知道翌日早上,赵都安才来寻他,离开王宅,离开时,脸色发白,脚步虚浮。

    不过之后却不知为何,很少与王山来往。”

    “哦?”何正眼睛一亮,手指肚下意识摸索胡须,笑道:

    “这才正常。什么结交?那王山只怕打的捏赵都安把柄的主意,这般说来,赵都安是睡了那美姬了。”

    他语气难掩兴奋。

    如此一来,只要从王山手中,将赵都安睡了女人的证据拿到手,就可完成廷尉大人交待的任务。

    “大人,我们这就去抓那王山么?”下属请示。

    何正却摇了摇头:“不妥。”

    身为周丞心腹下属,他多少知晓,当年周丞与王山皆在王公公手下做事,交情不浅。

    虽说人走茶凉,但稳妥起见,还是先汇报周丞才好。

    “将这个秦俅丢进大理寺大牢中,不要走漏风声。”

    青袍文官志得意满:

    “且回去见廷尉大人。”

    ……

    “王山?”

    东城,薛家私塾后宅。

    听到这个名字,张晗与海棠反应不大,赵都安却瞳孔骤然收缩。

    脑海中,一些尘封的记忆受到触动,凌乱的画面如胡乱剪辑的电影镜头,在他脑海中翻腾。

    这個名字……好熟悉……等等,‘我’好像见过他,似乎还曾与他一同喝酒?好模糊的记忆,似乎在‘我’得势不久后……

    赵都安以大拇指按压眉心,竭力从凌乱破碎的记忆中,获取有效信息。

    恍惚中,他似看到,‘自己’与王山勾肩搭背,酒气醺醺地离开宴会厅,沿着回廊行走。

    最终停在一间卧室外,王山笑着推开门,然后……忘记了。

    “你怎么了?”

    瓜子脸,眼角一滴泪痣,英姿飒爽的海棠狐疑看向他。

    “没什么,觉得这名字耳熟。”赵都安勉强笑了笑,掩饰失态。

    “耳熟正常,此人虽退出庙堂数年,但在京城纨绔圈中,还有些名气。”张晗意有所指。

    所以,是‘我’在京城当纨绔那阵,曾与之厮混?与秦俅类似的狐朋狗友?不是吧……赵都安略显尴尬。

    只能感慨,世界真的很小。

    海棠又追问了几个小问题,薛暄皆予以回答,但正如她所说,知道的只有这些。

    命薛暄出去等候,等关起门来,“卷王”张晗看向两位同僚:“

    你们以为如何?她说的是真是假?”

    海棠说道:

    “未必完全真,但大体想必确有其事。况且,这么复杂的案情,她想来也编造不出。

    我认为,是个极好的突破口,只要我们能拿到更多证据,这一桩案子,就足以让周丞万劫不复。”

    说完,二人一起看向赵都安,等待他这个“主办官”发话。

    赵都安也认同二人看法,缓缓点头:

    “的确是个好的突破口。”

    海棠兴奋不已,进入推理状态:

    “不过,只凭薛暄的证词,毫无意义,相关卷宗又都遗失了,想要翻案,难度极大。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王山入手。”

    张晗却摇头,有不同意见:

    “王山是此案的关键人,的确是我们的目标。但纵观整个案件脉络,哪怕王山吐露实情,周丞也尽可声称,自己秉公办案,乃是受了虚假的证词欺骗。”

    海棠摩挲着尖俏的下颌,一张脸垮下来:

    “有道理。所以,真正能指认他的,还是当年那些丢失的卷宗,物证,或者经办人,可那些东西,早被他抹除了吧。”

    张晗摇头道:

    “抹除倒也未必,试想,此案当年可绝非小事,牵扯之人众多,且将三司与诏衙都卷入其中。

    周丞哪怕权势不小,但想让所有知情人与物证‘消失’,且不引起庙堂上的注意,几乎不可能做到。”

    海棠精神一振,分析道:

    “也就是说,肯定还存在证据,但问题在于,如何找。残余的证据,哪怕还在,只怕也在都察院或刑部中,不会轻易给我们看。

    当年涉案之人,如今更或升迁,或贬官,分散在各个衙门,想要找他们问,更难上加难。”

    女缉司站起身,在堂屋中踱步。

    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焦躁:

    “我们虽有监察百官之权,但若想命令包括三法司在内,各大衙门配合,只怕,便是督公出面都未必管用。何况,那样也必然声势浩大,岂非打草惊蛇?”

    张晗也皱眉不语。

    死结!

    两名擅长查案的缉司,发觉陷入了死胡同。

    他们严重低估了,为一起十三年前的大案翻案的难度。

    “恩,就是说,只要有足够强的,可以在各衙门间畅通无阻,调取卷宗,且可令诸多涉案人开口,并能遮掩住动静的人帮忙,就可以了对吧?”

    焦躁的气氛中。

    悠然喝茶,不急不躁,一副旁观者模样的赵都安,忽然问道。

    沉浸于探讨案情的两人,这才想起他,扭头看来。

    海棠没好气道:

    “你这语气,好似以为这很简单一样,整个朝廷,能做到你说的这些事的人,也超不过一只手,不,甚至比那更少!等等,你不会想禀告圣人吧?”

    张晗也想到这个可能,便要劝阻。他们只刚找到线索,就惊动女帝大动干戈,实在不妥。

    何况,女帝那个位置,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也难遮掩动静。

    赵都安面露微笑,浑身松弛地吐了口劣质茶叶梗,懒得解释,起身道:

    “放心,本官说的另有其人,时辰不早了,跟我走吧。”

    两人一头雾水,只能跟上,走出后宅时,瞥见薛暄静静等待。

    错身而过时,赵都安在她面前停了下,忽然露出灿烂笑容: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薛暄心头一颤,不敢与声名狼藉的“赵使君”对视,卑微地垂下螓首。

    “小姐,他们走了。”少顷,福伯走过来小声说道。

    薛暄这才缓缓抬起头,眸中满是悲凉。

    “小姐,这群人打探当年的事,会不会是要为老爷翻案?”福伯忽然问道。

    翻案?薛暄摇了摇头,惨笑道:

    “伱觉得,赵都安这种卑劣小人,会为了早已没半点价值的那些冤魂,与三品大员对抗么?

    想必,只是他们恰好查某些事,涉及这桩旧案罢了,即使得知了真相,也会装作不知。

    翻案……我当年还妄想过,但如今早已不做那种梦了。”

    福伯语塞,想起赵都安的恶劣名声,摇头叹息,捡起地上的花篮,出去买纸花蜡烛了。

    走出庭院时,私塾中再次响起孩童朗朗读书声。

    ……

    ……

    “你不要跟我们说,你要找的帮手,就是袁公。”

    三法司之一,曾名为“御史台”,后改名为“都察院”的建筑外。

    街道上,海棠攥紧缰绳,面无表情,看向车厢中一副慵懒姿态的赵某人。

    “不然呢?”

    赵都安打了个哈欠,慢腾腾下车,一脸的理所当然:

    “当年周丞是在都察院任上判的这起案子,相关的卷宗也好,人证物证,经办人也好,大多都在都察院。若都察院肯全力帮忙,收紧当年证据想必会比我们简单容易的多。”

    海棠的小表情上,满是匪夷所思,她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连张晗那张面瘫脸上,也神色古怪,终于只憋出一句:

    “那可是袁公啊。”

    袁立!

    清流党魁,势力覆盖半座朝堂,与相国李彦辅分庭抗礼的大人物。

    海棠皱眉道:

    “你难道要借陛下的名义,要求袁公帮你?我提醒你,不是什么人,都能受你驱使威胁的。”

    顿了顿,她语气转柔,试图劝谏:

    “我也听说过,你曾替袁公办事,但……”

    她很想说:

    以咱们的身份,压根不配求见人家,双方等级差太大,存在鸿沟。

    是的,在裴楷之一案中,赵都安与袁立的私人交情,至今都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在几乎所有人眼中,赵都安与袁立唯一的交集,只是在“斩裴”行动中,位居同一阵营。

    仅此而已。

    至于“交情”?那是什么?

    海棠和张晗更不敢想象,赵都安找的榜首是当朝御史大夫,一品朝臣!

    就连车夫小王,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瞅着都察院的大门,也有些发憷:

    “大人,袁公只怕不会见咱们……”

    “……”赵都安被几个人连番唱衰,哭笑不得:

    “袁公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何至于此。罢了,你们不愿去,那就在门口等着。”

    说着,他跃下马车,拍拍屁股,丢下几个不成器的猪队友,径直走到都察院巍峨的两尊石狮子中间,表明身份,登时有人入内通报。

    少顷,有吏员奔出,说了什么,赵都安迈步,径直踏入都察院大门,消失在三人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