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云水楼一层,在李家仆从的注视下,在楼上呆了许久的赵都安,迈步走出。

    “大人出来了!”

    楼外,等在马车旁的钱可柔等人精神一振,忙起身迎接:“大人……”

    “上车。”赵都安摆了摆手,抬步钻入车厢。

    继而,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缓下来。

    整个人,隐隐有种虚脱的错觉。

    分明只是与李彦辅商谈了一阵,耗费的精神,却好似比与人搏杀了一番还过分。

    方才在楼内,从外表上看去,他好似掌握着主动权,甚至一度嚣张地威逼利诱,最终逼迫对方点头。

    但事实上,赵都安远不如表现的那般轻松。

    有的人,只有亲身近距离,才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场与压迫力。

    个中体会,却很难用语言与人描述。

    包括最后,哪怕李彦辅屈服,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赵都安却都没有生出太多的兴奋。

    甚至隐隐有种……

    对方可能早就做好了让步打算,之前的声势,只是在……

    “演”他的感觉。

    “肯定是我想多了,终归也就只是头老羊,而不是如,以靖王为首的,八位亲王那种的‘狼’。”

    “当然,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这老登是不是故意示敌以弱,能坐了内阁首辅小二十年的人物,真会没有獠牙和利爪?

    会没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妈的,不会是故意让我轻敌吧……”

    赵都安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脑补压下。

    他知道,归根结底,还是李彦辅的名声太大。

    哪怕是他,潜移默化也对其积累了许多忌惮。

    所以,哪怕此番计谋,摆了对方一道,他仍不敢真的轻视对方。

    “不管了,总之目的达到了。”

    在达成基础意向后,二人在楼内,又就具体的交易内容,进行了磋商。

    自然少不了拉扯。

    他也从李彦辅口中,得知了陈正儒即将准备出手,发动舆论攻势的消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投桃报李,赵都安很大方地,将许翰林卖了。

    同时也没忘记,解救林娘子夫妻,李彦辅对这等小事,没有拒绝。

    至于元妃……既然李应龙都没事,自然也不会被牵扯其中。

    先帝不在,女帝也不至于苛责这位“功臣”。

    如此,初步达成协议。

    “大人,接下来去哪?”

    钱可柔将一张圆脸探进车厢,她其实想问的是,事情办成没。

    但她又不清楚,自家大人究竟办了什么事……

    “接下来啊,”赵都安缓缓吐出口气,揉着眉心,嘴角上扬:

    “去北门,入宫。”

    涉及这种层次的交易,赵都安没有资格,以个人身份与李彦辅商定。

    所以,他必须汇报女帝,由女帝出面下达一些命令,完成君臣之间的这次“交换”。

    “唉,本官也想深藏功与名的,奈何情况不允许。”

    赵都安表示,绝对不是自己想邀功。

    ……

    云水楼距离皇城北门更近。

    赵都安第一站,去了修文馆。

    虽为了避风头,他临时的学士头衔没了,但地位还在。

    守门的禁军,没有任何阻拦,便任由他这個“外人”,进了修文馆。

    “赵学士,你来了?”

    馆内,忙碌的巨大“办公室”内,一名名学士聚集于此。

    门口的一个惊讶道。

    顿时,埋首伏案工作的学士们纷纷抬头,起身行礼。

    表示赵学士好久没来了,甚至想念。

    模样寻常,名字用典的郭解元更是眼珠子亮了,直奔过来,就要找他请教几个数术难题。

    “太师不在?莫昭容也不在?”

    赵都安单手将热情的郭解元抵住,好奇地望向韩粥。

    他本意想问陛下咋不在……不是据说,这段经常在这里么……

    温文尔雅的韩半山说道:

    “不久前还在的,但被召入宫中,商议事情了。”

    “入宫议事?”赵都安疑惑。

    韩粥“恩”了声,说道:

    “这次议事不同以往,乃是陛下召集诸多‘皇党’大臣见面,据说还是为了新政的事,有了什么变故。具体的,我们也不知了。”

    变故?

    皇党大佬集会?

    赵都安心头一跳,不知发生什么,难道李彦辅那老狐狸挖坑了?

    不敢耽搁,他当即告辞,径直入宫去,担心出了纰漏。

    “赵学士……”郭解元沮丧地捧着本子,满脸遗憾,好奇道:

    “他有什么急事么?”

    “不知,想必是有的吧。”韩粥摇头。

    一屋子人满头雾水,猜不出缘由。

    ……

    ……

    皇党聚会的地点,放在养心殿。

    赵都安凭借白马监使者身份,进了宫城,经由侍者领着,熟门熟路抵达养心殿外。

    “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陛下。”小太监和颜悦色。

    赵都安耐心等了一阵,才看到人返回,小太监身边,却又多了个熟人。

    莫愁依旧是中性打扮,女官袍服崭新,无翅乌纱下,眉心的梅花妆配合一张冷冰冰的脸,生人勿进。

    “你来做什么?里面在商议大事。”

    莫昭容颦着眉头,强调道。

    我这也是大事啊……赵都安心平气和,没有回答,反问道:

    “陛下在与皇党议事?可是新政出了什么变故?”

    莫愁耷拉着眉眼,道:

    “听说你这段日子悠闲的很,整日吃喝闲逛,不想消息还蛮灵通。”

    不是,这个时候你就别见缝插针讽刺我了……赵都安叹了口气,正要再问。

    却见莫愁转身道:

    “跟我来吧,陛下说让我带你过去,正好让你熟悉一下面孔,至于有什么事,不急的话,就等我们议事完后,伱再说。

    若是很急,便给我说,我来通报。”

    我也能进去旁听?

    赵都安心中一动,说道:

    “倒也不是很急……”

    莫愁嫌出来接他耽误功夫,脚步很快。

    俄顷,二人抵达一间偏殿外。

    “你记得,等下不要乱说话,少说多看……”

    莫愁习惯性叮嘱,然后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嘴熟”。

    恩……

    好像在什么地方,也与他说过。

    莫愁摇摇头,将杂乱念头抛开:

    “算了,你也不用我教。”

    说着,她先轻轻叩门,然后才缓缓推开门扇。

    “吱呀——”

    此刻,夕阳已沉入地平线,浓密的乌云,令天光有些晦暗。

    房间中,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暗,这座偏殿是仿照金銮殿的格局。

    但更“平易近人”一些。

    大虞女帝徐贞观一身常服,没有往日上朝的肃穆威严,也没有平常的仙子清冷。

    这会面无表情,端坐主位的明黄座椅上。

    在她下首两侧,摆放着两排椅子,椅子中间,是一方方桌案。

    此时,一名名身穿官袍的大臣,分列左右,正激烈商讨着什么,似乎还在争吵辩驳。

    二人进来时,数道目光投来,表情各异。

    赵都安低眉顺眼入殿,瞬间从张扬跋扈的“赵缉司”,切换为“小赵”。

    脚步轻盈地跟在莫愁身后,视线一扫,先是捕捉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耄耋之年,面如重栆的当朝太师董玄。

    儒雅清俊,穿对襟大青衣的御史大夫袁立。

    曾经在大理寺,三司会审,主审官之一的刑部尚书。

    恩,便宜师兄马阎不在。

    应是由于诏衙的特殊性质,实在没必要出现在这种场合。

    此外,还有数张全然陌生的脸孔,身份各异。

    其中一道视线,最令赵都安在意,当那股视线投来时,他凡胎高品武夫的预警下意识应激。

    肌肉绷紧,气海紧缩,浑身汗毛都有一瞬间的立起……

    好似,人在野外,被猛兽盯上。

    并非是敌意,而是身为修行者,对武道强者本能的应激。

    “除了贞宝,这里还有武道强者?是了,皇党大佬的聚会,其中不只有文官,还有武官……”

    赵都安循着那目光望去。

    眼帘中,映照出一名穿武官袍服,面色白皙,颌下蓄短须的中年人。

    对方似察觉他的紧张,那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如潮水退去,消失无踪。

    徐贞观朝这边看了眼,没说什么。

    继续在人前扮演威严的帝王形象。

    “你坐这。”

    莫愁指了指临时在最末尾,加的一张椅子,小声说。

    赵都安点头坐下。

    殿内,方才因他进来,稍稍中止的商议再度开启。

    而听了一阵后,赵都安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帮皇党大佬紧急聚集磋商的,正是陈正儒准备发动舆论攻势,反攻新政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