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

    师玄璎神识笼罩整个屏州,从万千嘈杂声中捕捉到了肖红帆的声音。

    她用神识“看”去,见肖红帆一个人坐在山顶一座亭子里,面前茶炉上滚沸,茶桌对面放着一个蒲团,幽深的目光似乎能透过虚空与她对视。

    显然想找到她的意念强烈。

    师玄璎从城头消失,身影出现在蒲团上:“肖将军竟有这般闲情雅致。”

    肖红帆看见她,提壶在空杯中注入茶水:“既然邵大人在你那里,邵将军和肖家军应该也在你那吧?”

    “是啊。”师玄璎没有否认。

    “你打着救坪城关百姓的旗号,说动西北军沿途护送的时候,应该算到瞿帝会对我动杀心了吧。”肖红帆道。

    探子没有提供这方面的消息,但这个过程并不难猜。

    师玄璎笑着摇头,她端起滚烫的茶杯,用灵气降至合适的温度:“你弄错了一件事情。”

    肖红帆面露疑问。

    “瞿帝早已生出心魔,我是事先知道这一点,才会去救肖家军。”师玄璎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就会难以自控。”

    所以,她是故意刺激瞿帝杀肖红帆。

    师玄璎喝了一口茶,理直气壮道:“你不是也想让邵将军带西北军走吗?我过去救援也是顺了你的意,还能尽可能地保证他们活下来,两全其美!瞿国皇帝受不了刺激,这可怪不着我。”

    肖红帆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哂笑:“他竟会生出心魔,他能生出什么样的心魔?”

    瞿帝一贯行事极端,正事因为这种极端,才会这般穷兵黩武,不顾一切地开拓版图,造就出肖梦羽不世之功。

    “众人皆以为瞿帝忌惮肖家军,其实并不是。如果真的忌惮,就不会用那么随意地方式打压,他那么做分明是在发泄某种情绪。”师玄璎从袖中掏出一方印章放到桌上。

    金红夕阳落在桌面,勾勒出印章上“梦羽”二字。

    “这才是他的心魔。”

    一个极端的人,感情也会极端,瞿帝对肖梦羽有欣赏、喜爱,亦有嫉妒、忌惮,极端的情绪拉扯之下,后者占据上风,因此痛下杀手。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负面情绪驱使下干了一件自断臂膀的蠢事,另一种情绪又会席卷回来,在瞿国每况日下的压力之下,永远活在煎熬和悔恨之中。

    这种事情师玄璎见的太多了!刀修的感情炽烈,经常会有心境修炼不到家的刀修在数种情绪拉扯下走火入魔,并不稀奇。

    既已生出心魔,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亭中只有茶水滚沸和林间鸟雀叽叽喳喳地声音。

    红彤彤的夕阳落下西山,天边残余一卷红云。

    师玄璎忽然道:“你看那片云,像不像赤血旗?”

    一句话勾起肖红帆的噩梦,她转头看向天边,见那红云被风卷碎,随着阳光消失只余下一点残影,果真像极了那个雨夜倒在遍地尸骸中被血浸透的帅旗。

    肖红帆冷冷道:“你这么算计我,就不怕我生出反骨,非要与你对着干?”

    毫不掩饰的算计,冷心冷肺地往她软肋上插刀,不像是招揽,倒像是在逼迫、驯服。

    师玄璎无辜道:“大势所趋,我只是顺势从湍急洪流之中捞出一些人,肖将军怎么能反咬一口?未免太伤人心了。”

    肖红帆听了只觉得呼吸不畅,刚刚往别人心口插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伤不伤人心?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在整件事里,她只是救了一些人,做的都是善事。君子论迹不论心,哪怕她别有动机,也属实算不上罪过。

    “这天地间万物生灵遵循大道,瞿帝亦不过是万古长河中一粒沙,你身为将星,自有你的使命,目光不该停留在注定要被水流冲走的砂砾身上。”师玄璎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

    肖红帆的叔伯兄长全都为瞿国征战而死,她和肖家军却在皇权压力之中苟且求生,心中难免会生出恨意,她对瞿帝毫无忠诚可言,所以在得知西北的情况之后才会劝肖家军放弃坪城关。

    然而,很多时候,恨比任何一种感情都更偏执、强烈,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肖红帆陡然意识到,自己也被仇恨支配,不知不觉投注在瞿帝身上的执念太多了。

    斗转星移。

    广袤苍穹之中,一颗星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几乎可与皓月争辉。

    “将星为何会突然爆发如此强盛气运?!”

    瞿山站在观星台上,抖着手扒拉出自己卜卦工具,没留意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刘恕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卜卦,见他表情从惊疑变得煞白,也不由拧起眉头。

    等到瞿山搁下笔,握着一张纸发呆,他才出声:“发生何事?”

    “啊啊啊!”瞿山惊退数步,看清来人之后才抚着心口心有余悸道,“您这是要吓死我?!”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刘恕己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瞿山从一早在朝会上反应就很奇怪,今日一看观星台上,更觉察出不对劲,他走向案便捏起桌上朱砂笔,似笑非笑问,“什么笔,也配玄首大人亲自取?”

    瞿山是什么样的人,刘恕己再清楚不过,贪生爱财,喜好享受,最是讲究。以往不论大小法事,必要先把花里胡哨的排场做足,不说什么七七四十九名处子美人,九九八十一个童男童女,那些门客也总得拉出来在身边站一圈,何曾如今日这般一个人偷偷摸摸在观星台上,连个奉笔美人都没有?

    “你的门客呢?”他又问。

    “事关重大,不便被人知晓。”瞿山最近这几天应对太多突发状况,编瞎话比从前更熟练,“将星出现难以捉摸的变化,我得弄清楚凶吉。”

    其实他今天登上观星台的时候,将星还毫无动静。他原本想先离开瞿都避避风头,所以要卜算玄危星和财星的运势,这二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事怎么办?

    刘恕己亦十分关注将星变化,他虽不精通星象,但这么多年也早已能够辨别出将星与七星的位置,何况方才将星骤然光芒夺目,想不注意到都难:“结果如何?”

    瞿山道:“将星此前光芒混沌,皆因未曾明辨自心。”

    “这么说来,将星突然因为什么明辨自心?”刘恕己沉吟,“今晚圣上下了密旨要捉拿肖红帆,不过,她远在西南,应当不会这么快知道消息。”

    瞿山点头,又摇头:“不止如此,她可能认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