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巴尔夫骑马先后前往了隆卡与普莱顿招募掘墓的劳力。

    两座村落如他之前从交谈中大致了解到的情况一样。

    隆卡倚靠林地,村落的环境倒是宁静祥和,就是那些制皮匠的院子搞得村里味道很臭,一定要告诉洛哈克将来住这绝对不要选择下风口。

    普莱顿很靠近城镇大道,小小的村落市口有不少摊位,甚至还有座小商站驻留了几辆来往运货的马车。

    在巴尔夫骑士的帮助下,莱昂从两个村子共计招了七十多个人手,另外找到了普莱顿的老村官,托他带着定金前往镇上大批订购棺材。

    两片领地离塞尔瓦的距离并不远,莱昂和巴尔夫快马加鞭赶回时甚至还没日落。

    次日上午,来自村外的劳力们如约到来,随后他们和还能干活的本村人一起开掘墓园。

    阿泽瑞恩还在养伤,莱昂正好暂时无事,便让奥莉薇娅找了几个村民帮忙指认,用木牌记录逝者的身份。

    由于没有时间制作墓碑,他们也只能暂时将逝者的名字以简写刻录在木板上,供青壮归乡后予以辨认亲人的坟墓。

    人手充足后干起活来效率立刻快了几倍,仅用三四天就在村外的偏僻林地间挖好了全部的墓坑。

    而从镇上订购的木棺也在之后的几天里一批批的陆续送到了塞尔瓦。

    阿泽瑞恩在这段时间的修养下,终于能正常下地走动,甚至还抽空和洛哈克去看了看自己的领地。

    七天之后,所有的遗体都按着家庭顺序被安葬妥当,尽完指导责任的巴尔夫骑士也启程离开了塞尔瓦。

    就在隆卡和普莱顿的劳力们都从莱昂手上领到酬劳解散离开后不久,守在村外风车塔上的青年急匆匆的赶来报信。

    ......各家各户的青壮们终于回来了。

    乡间的土道上,在村官托克的带领下,数十名身着皮甲、链甲,头戴铁盔的青壮民兵,扛着长矛焦急的越过山坡,朝山下的村庄赶去。

    他们已经从边境要塞的军官那里,得知了家乡的噩耗,但尚不知晓自己亲人的安危到底如何,每個人都只想尽快返回家中确认亲眷无恙。

    然而走进村庄,寂静的气氛着实让人们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青壮们本能的加快脚步,很快赶到了村市的空地上,看到刚刚聚集起来的妇孺们。

    妇人和孩子们喜极而泣,各自跑向宛若隔世般久别的家人,抽泣随之响起。

    听到噩耗的男人们抱着各自的妻子或仅存的孩子,痛哭失声。

    但还有不少大脑陷入茫然的青壮不断地穿梭在人群中,试图找到哪怕一个熟悉的亲人面孔。

    徒劳的寻觅注定一无所获。

    男人们恐慌中高声呼唤,只希望得到任何一丝回应,久而久之,呼喊妻儿名字的声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墓园中,青壮们在家人的坟前掩面,泪流不止,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见到亲眷的尸身。

    但泥土和棺椁隔绝了不少遗体饱受蹂躏的惨状,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命运给予的最后怜悯。

    沦为孤家寡人的男人们伤心欲绝,在墓园的坟前久久不愿散去。

    然而村官托克在父母的坟前做好最后的哀悼,擦干眼泪,却找不到那让自己操碎了心的次子的坟墓。

    拉上大儿子,托克向周围幸存的妇人们询问博里斯的下落,换来的却是幸存者们憎恶又复杂的眼神。

    若非托克本人过去为人称道的人品,幸存的妇人恨不得对他淬以唾弃。

    直到找到了布莱恩铁匠,托克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自己次子的下落和来龙去脉。

    “.......这小混蛋...我怎么生了个这么猪狗不如的东西!”

    托克声音颤抖,自责的脸上仿佛又苍老了几分。

    抢劫的罪名本来就已经听得让人心颤,可听到博里斯知晓灾难来袭却眼睁睁抛下乡亲们于不顾,失去年迈至亲的托克已经哭干的眼睛,再也挤不出泪水。

    博里斯是自己的儿子。

    但死去的老父和老母,同样是自己敬爱的至亲。

    托克无法理解,只是平时多管教几句,这丧尽天良的混蛋就连爷爷奶奶的性命也都视若无睹?

    男人掩面,脑袋垂下,肩膀不住的颤抖。

    老布莱恩拍了拍托克的肩膀:“新的领主决定等大家到齐后再对博里斯进行审判,但你若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也允许你不来参与之后的判决。”

    托克听了这话,只能漠然麻木的摇了摇头。

    无论怎么样,那毕竟是亲生骨肉,自己必须亲自见证他的结局......

    ......

    已经被孩子们打扫干净的联排民宅二楼中,莱昂坐在窗边听到隔壁的开门声,他低头侧目看了看楼下的身影。

    只见那个名叫“托克”的村官,失魂落魄的从老布莱恩家中走出,渐渐远去。

    莱昂本以为对方会试着过来找自己给博里斯求求情,毕竟身为人父。

    但既然没来,自己也省得一些无谓的口水。

    于公于私,博里斯犯下的罪行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相比于那村痞的死活,莱昂此刻更关心其他问题。

    他思量着如何遣词,接着提起手中的羽毛笔沾了沾桌上小罐子里的墨水。

    这笔用着很不习惯,而且时间长了还得费劲用刀修笔,不过总比没有强。

    前世司空见惯的文具,如今可是奢侈品。

    不过幸好这世界历史上还有能人发明了勉强能用的纸张,尽管同样价格不菲,但至少比贵到离谱的羊皮纸便宜。

    心里抱怨着文书工具的价格,莱昂提笔继续在棕黄色的纸上写下一连串的汉字。

    原主会的那点费鲁文字实在支撑不了对完整法律条文的阐述,他也只能写下汉字来方便自己记忆。

    反正这些东西暂时也只是给自己看的,村民里除了极个别像奥莉薇娅和老布莱恩铁匠这样家境殷实的大户,根本没人识字。

    咚咚的轻轻敲门声传来。

    “大哥哥,午餐好了。”

    “哦,拿进来吧。”莱昂一边书写一边应声道。

    莉娜推开房门,乖巧的将餐盘放到桌上。

    她看向如今自己的主人,瞧见莱昂伏案写出的那些神秘的方块文字,莉娜佩服又好奇的问道:“好厉害啊,您是在写字吗?”

    “嗯,我想试着起草一份今后稍微能在领地内使用的法典,虽然现在派不上用场。”

    莱昂放下笔,起身去大桌上吃饭。

    “法典?”

    莉娜看着桌上的纸张,眨了眨眼,不太理解这听起来深奥晦涩的单词。

    “就是规定了人们哪些不能做,做了错事会有惩罚的规则书。”

    莱昂在清水桶里洗了洗手,擦干净水才拿起食物,一边吃一边向小女仆解释道。

    其实莱昂自己也不懂法律。

    但即使身为一个半法盲,他也不习惯这种没有明文律法规则完全真空的社会状态。

    他甚至不知道在整个奥兰德王国有没有像样的成文法律。

    至少莱昂现在已经了解到,塞尔瓦、隆卡、普莱顿这样的小村落,肯定是没有的。

    往日规范民众行为的,只有最基本的传统道德习惯。

    审判罪行的方式,要么是如讲茶大堂那样,由村官、村老带头式的集体村民议论,要么就是交由本地领主判罚。

    而贵族领主如何判案呢?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当然是全看领主的个人意愿和喜好。

    这社会形态还不如瑟瑞安那边。

    至少瑟瑞安王国的圣阳教会有祭司在城镇和乡村间,向民众普及和宣读教法,什么人犯了什么罪基本上都有成文条目可查,而不是完全只看贵族老爷拍脑门的当天心情。

    摇了摇头,莱昂也知道,有没有律法对如今自己名下这芝麻点大的地盘没有太大意义,但谁知今后自己会不会统治更大的领地。

    现在学着记录下奥兰德民间的各种习惯法,将来要有需求了,自己也好根据瑟瑞安的教法,左右改改就能用上。

    ......青壮归乡的第二天。

    村民们还没有从昨日的哀伤情绪中走出,莱昂早早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将领民都全部召集了起来。

    三把高背椅并排摆放在村市的空地上,面对村社大屋。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特意穿上华贵甲胄表明身份的莱昂三人,迈着铿锵的步子,表情刻意威严的走过人群,依次落座。

    没办法,不穿上盔甲稍微装点逼,自己三人如此年轻,只怕镇不住这些人的秩序。

    扶着剑柄,莱昂等民众停下了交头接耳,才开始抬高声音讲话。

    “你们或许已经听其他人说过,但是还不知道的话,我就再重复一下,我名莱昂·潘德拉贡,和两位同伴如今受厄利弗·法罗里斯男爵大人册封为骑士,成为了你们新的领主,趁这个机会,希望大家尽快记住我的模样,今后不要认错。”

    虽然大部分人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听见那模样稚嫩的少年自己确认了骑士身份的事实,归来的青壮们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说完没等村民反应,莱昂继续高声道:“今天召集你们过来,也不只是为了互相认识,同时还要让你们和我共同审判一个犯人,决定一些事情。”

    莱昂抬手,示意村社大屋门口那边的两个青年将村痞带出来。

    当双手被束缚的博里斯被粗暴的押着从人群中走过时,有些还没被告知来龙去脉的青壮面面相觑,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情况。

    面如死灰的博里斯被关押了不少时日,此刻已经远没有过去在村中嚣张跋扈的神情,只剩下脸上宛如死狗般的茫然。

    人群中的托克,满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博里斯脚步踉跄的被押到人群中间的空地上,莱昂还没说话,他就被身后那俩忍着火的青年给粗暴的强行摁跪到了地上。

    莱昂眉毛抬了抬。

    向来不喜欢跪拜的他可没安排这出,那俩小伙......纯粹是在泄私愤吧?

    算了。

    “犯人博里斯,当着所有领民的面,我,塞尔瓦的领主本人,现在指控伱的多项罪名。

    第一,聚众对我和伙伴拦路抢劫。

    第二,用迷药的手段实施入室盗窃。

    第三,在明知可以预警敌国堪塔达尔人袭击的情况下,瞒报危情,变相坐视屠杀发生。”

    莱昂说出前几句话的时候,村民还只是默默的听着。

    可当第三句话说出口,那些失去亲人的青壮们的情绪,顿时宛如被烧沸的开水一样翻腾了起来。

    有些全家丧生的汉子性子急,直接就破口大骂,甚至推搡过人群就要上前亲手执行私刑。

    博里斯苍白的嘴唇吓得一抖。

    “安静!”

    莱昂皱眉,抬起被铁手套包裹的拳头,嘭得一声重重砸了一下扶手。

    奶奶的,这下知道为啥法官和县太爷审案都有砸东西的传统了。

    不过这帮村汉也太说啥信啥,自己连证据都没列,光是听了空口白话居然这就准备直接动手泄愤。

    几个幸存的青年赶紧上前阻拦愤怒的村民。

    洛哈克瞧这拉扯的场面,虽然能理解这份感同身受的怒意,但也实在不能让莱昂实施的审判过程被打断,于是只好从座位上站起。

    “!都给我安静——!!!”

    高大的少年按着剑柄,扯高嗓子冲人群大吼一声。

    爆喝的嗓音无比洪亮。

    坐在洛哈克旁边的莱昂被吓了一跳。

    他都不知道这小子吼起来嗓门这么震耳朵。

    不过?

    洛哈克过去声音有这么大吗?

    莱昂疑惑的侧目看去,变声期变化也太大了。

    托他这一声咆哮的福,现场情绪失控的村汉总算清醒过来,意识到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是三位骑士老爷。

    尽管他们模样如此的年轻,却也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骑士,对其失礼就可能丢掉性命的那种。

    青年们将忍耐怒火的村汉推回人群当中。

    见秩序得到了恢复,莱昂才继续尝试初次审判流程。

    “第一项聚众抢劫罪名,有目击证人奥莉薇娅与霍克,洛哈克,阿泽瑞恩,以及当日目睹你召集帮手的多位村民,你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吗?”莱昂面无表情的对地上的博里斯问道。

    “不!不要杀我,莱昂大人,我知道错了,小人那天有眼无珠,看在那天我最后什么都没做成的份上,您发发慈悲吧。”博里斯浑然不配合的失声哭喊道。。

    “唉,我让你辩解,不是让你求饶。”莱昂无奈的揉揉眉心,看来连这么简单的流程都得自己来走。

    “算了,说的没错,你的犯罪被奥莉薇娅强行制止,所以当你是抢劫未遂吧。”

    “继续第二项指控,你趁夜入室,用迷药实施入室盗窃,几乎成功。

    作案的迷药和香炉,还有那把短剑,证物俱全,考虑到这手段和强制夺取也没分别了,按入室抢劫来判也差不多,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人群中,几个幸存的村中女孩听到所谓的香炉,联想到前阵子博里斯殷勤的送给自己熏香,女孩们脸色渐渐煞白。

    地上的博里斯动了动嘴,渐渐停止了求饶。

    环顾四周村民鄙夷和憎恶的目光......他心中自觉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在慢慢的羞辱他,只为看自己失魂落魄的丑态,将自己折磨至死。

    不然,辩解?你都亲眼看到我用药弄倒那两个小混蛋,我还辩解什么?

    恐惧到了极点,博里斯怒从心中起。

    他挣扎着站起身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哈哈哈哈...去你妈的,三个瑟瑞安来的小杂种,以为穿上这身行头就以为自己高贵?”

    博里斯两眼通红的看着周围的村民“还有你们这些下贱的杂种,可惜那些堪塔达尔废物没杀光你们。

    都等着吧,等着那一天....哈哈哈,你们都得死,总会有那天的,你们都会死!!

    就像...说的一样.....老子先下去等你们!”

    莱昂看着失心疯一样胡言乱语大吼大叫的博里斯,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条不紊的审判,终究很难在如今这种过于简陋的环境下进行。

    既然这家伙不想体面,自己就只能帮他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