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余烬未灭的木墙残骸,卡尼斯遥望着远方的隆卡阵线,眯了眯眼。

    对方那一眼可以望穿的狭长队列,暴露了隆卡相形见绌的兵力。

    尽管对方创造的这片崎岖战场,很好的限制了自己进攻时队伍的展开,但远超对方的兵力,仍可以让自己的军阵比对方更长更厚,也更加紧密。

    目光扫视木墙内的地形地势,他斟酌了南侧的林地。

    又看向北侧的河岸。

    东北方的对岸,远远能看到亨克尔老骑士带领的两百人已经开始指挥民兵伐木,正在建立浮桥试图渡河。

    从南边?还是北边?

    卡尼斯收回目光,有了决断,对身后的传令官下达命令。

    侍从认真记下,当即纵马奔出队伍,直到靠近目标的军旗,才吹响军哨。

    漫步行进的步兵军士,听到快速来到军阵燕尾旗一侧的哨声,连忙侧头看去。

    负责传令的骑士侍从缓住步伐,高喝军令:“罗森军士!卡尼斯大人令你的部队尽快前往左翼,协助阿斯科福军士的方队,待进攻后侧击敌人的最北端。弓手分队会伴随前进掩护你们。”

    “遵命!”军士大吼着回应,马上转头吼叫着命令自己的部队转向。

    沃芬霍尔的士兵暂缓脚步,转过阵型,脚步隆隆的小跑来到军阵左翼,与阿斯科福的方阵并行列阵,狼家的弓箭手们也紧随其后。

    卡尼斯于后排纵观全局,第一排的军阵以罗森与阿斯科福率领的两个沃芬霍尔步兵方阵,在左翼作为第一波进攻主力。

    中军以右是三个人数不一的征召兵方阵,避开敌人箭塔的他们,用于牵制和消耗敌人南段阵线的兵力,多出来的人数也可以完成合围。

    而征召兵阵线之后,隔出行进间隙的第二列是约姆骑士指挥压阵的两个沃芬霍尔士兵方阵,他们将视情况,在战斗打响后选择支援其他方队或包抄敌人阵线。

    待侍从完成任务回到队列,整支狼领军队结束了最后一番临阵调整。

    卡尼斯拔出长剑,高举向隆卡的方向:“狼群,进攻。”

    长号轰鸣。

    冬日刚过的干燥地面,在数以千计的踏足下微微颤抖起来。

    纵长数百米的军阵如涨潮般缓缓推进,竖立的长矛枪戟宛如一片片移动的铁林。

    沃芬霍尔的披甲士兵们高举盾牌,在零星袭来的箭矢中,跨过填平的壕沟与地上尚未熄灭的余烬。

    沉重的具装骑兵,在狼家少主的率领下,马蹄随前方的军阵慢慢前移。

    “右队收缩阵形!重列为四排!”

    看着那些跨过木墙残骸,向己方右翼缓慢前进敌人主力,老布莱恩当即命令身后的普莱顿方阵长矛手加厚军阵。

    他来到莱昂的战马前,大声高呼:“右翼仅靠普莱顿分队,无法阻挡两倍于己的敌人精锐,请尽快下令吧。”

    马背上的莱昂点点头,看向身旁的重甲近卫:“不用等了,命令预备分队,尽快来支援右翼。”

    近卫队的巴维尔得到主君命令,立刻吹响手中执掌的号角。

    不一会,军阵后方隆卡营寨以东,回应的号声也随即传来。

    战犬的嘴套纷纷被摘下,隐藏的杜瓦纳长戟手们循着号声停顿节奏和次数信号代表的方向,在军官带领下步伐小跑,沿营寨北侧现身,加速赶赴正面战线。

    铁链牵着一头头巨犬,隆卡唯一的精锐步兵,穿过了营寨与北边河流间的狭地。

    对岸,正在伐木搭桥的狼领民兵,立刻发现了这群从营寨暗面绕出来的大队披甲士卒。

    然而带队的杜瓦纳军士并不担心此刻的暴露。

    遥望前面即将接敌的正面战场,时间差赶得刚刚好,远方正在顶盾接近的敌人主力方队,已经没有了调换军阵改变进攻方向的可能。

    至于对岸,那些民兵没有一到两刻时,根本搭不好渡河的浮桥。

    听着身后整齐的轰隆脚步,以及杜瓦纳战犬那狂躁的凶吠,莱昂调转战马,带着近卫们来到普莱顿分队后方,让出阵线。

    “列阵!!”

    杜瓦纳军士在阵前站定脚步,回头呼喝。

    小跑后队形稍显凌乱的长戟兵们立刻训练有素的重整队列。

    前排的戟士立起长盾,身后的战友们斜抬着长杆,战戟依次紧密的架出密密麻麻的锐刃之林。

    右侧的十名训犬师放松右臂一圈圈套牢的铁链。

    狂吼的巨犬感到脖颈的松懈,向着前方远远袭来的人影本能一奔,拽的士兵都险些站立不稳,但随即它们又被主人叫喊着拉回队伍。

    莱昂稍稍拉过缰绳,让身下的战马略微远离咆哮着的战兽。

    巨犬的狂吠不仅骇人,同样让他身下的战马略微感到不安和躁动。

    狼领军阵之后,卡尼斯绕开被士兵挪开的拒马和障碍,遥望隆卡阵线北侧发生的变化。

    尽管惊讶于对方竟还藏有一队好像武备整齐的精锐士兵,但也只觉得无伤大雅。

    显然罗森与阿斯科福两队人的军力,仍对北段敌人戟兵和武装民兵组成的阵型保有巨大优势。

    再说一线之后,自己还有约姆骑士的两队压阵主力。

    卡尼斯目光看向左翼,他满意的点点头,己方弓箭手,终于抵达了还击的距离之内

    隆卡一侧的高地箭塔上,阵阵疾射的箭矢飞向狼家军阵的后方。

    但这一次,不再退让的狼领弓手们径直顶着隆卡优势射程的箭矢,在付出了数名箭手伤亡的代价,随军阵突进到了射程后,毫不留情的拉开弓弦,对那令他们感到无比憎恶的敌人工事给予还击。

    嗖——

    噔!噔!噔!凌乱的飞矢如雨点落在隆卡的箭手工事上下。

    只听噗呲的入肉之声,一名隆卡射手面部中箭,呜咽着倒下。

    他被战友赶紧从窗口拉开,不住的捂着穿透下颚的伤口,痛苦挣扎,却无法说话。

    噗!又一名反应稍慢了半拍的弓手胸膛中箭,甚至没余力发出惨叫,只在塔顶的地板上扭动抽搐几下,就失去了动静.

    伤亡不断增加。

    在连续数名队友死伤后,面对两倍以上的箭矢压制,隆卡弓手们终究躲入了掩体当中不敢再露头。

    仰望箭塔顶端不再有箭矢飞出,莱昂并未苛责麾下的弓箭手。

    一旦敌人下定决心压制箭塔,数量差距终究难以弥补。

    他的目光落回正面,敌人的距离已行进到不足百米。

    看不到其后弓箭手的队列,但莱昂知道压制了己方箭手后,敌人抛射的箭雨将先于步兵的攻击抵达阵前。

    冷静的老布莱恩不慌不忙的发出号令。

    所有军阵第一排的士兵架起大盾和长矛,后排的战士肩并肩叠起保护头顶的墙盾,尖锐的矛头长杆自间隙如刺猬般伸到阵前。

    几乎在防御阵型摆好后的几个呼吸之间,普莱顿方阵就受到了一波箭矢的洗礼,但叮叮当当的箭头砸在盾墙之外,早做准备的士兵们暂时并未出现什么伤亡。

    老布莱恩不敢耽误,从阵线后迅速赶到了居中的塞尔瓦步兵阵后。

    他见敌人稀疏的箭雨只能压制右翼,便呼喊着命令塞尔瓦后两排的战士们纷纷借着前排士兵的遮掩,悄然拾起了地上的投矛。

    借着骑乘马的高度视野,布莱恩目光紧盯那些直奔中军以南阵型走来的敌人,那些尽管数量庞大,但仅仅手持长矛和刀剑,队形散乱的乌合之众.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莱昂垂下右手的骑枪,套着鸢盾的左手稳住缰绳,望着那些缓步前进,好像已近在咫尺,却仍没有发动冲锋的狼领军队。

    五十米.

    四十米.

    视力非凡的双眼,已经能让莱昂看清沃芬霍尔士兵头盔下凶恶的表情。

    而敌人的军阵中也终于爆发了号角的呜鸣。

    “.杀光他们——!!!”战旗旁的狼领军士,高举剑刃发出咆哮。

    竖立的长矛长枪,噼里啪啦碰撞着,像雨点般垂落到前排,狼家的士兵迈着密集的隆隆脚步,践踏土地,口中高呼屠杀的战号与威吓的嚎叫,如浪涛般朝敌人的阵线直扑而去。

    他们右翼的一大群征召兵虽然迟钝了少许,但也尽数在督军的军士带领下,举着武器朝敌人嗷嗷怪叫着猛冲过去。

    三十米.

    二十米.

    够了,二十米以内,这就是塞尔瓦人短期训练下所能触及的最大射程。

    “塞尔瓦!投矛!!!”

    老布莱恩嗓音洪亮的怒吼。

    中军后排早已准备好的塞尔瓦步兵,按照往日的训练,腿蹬脚下缓坡的地面,转动腰身,纷纷朝斜上方奋力掷出手中的武器。

    好似阵风一样,刮过前排盾兵上空。

    密密麻麻四十多根投枪呼啸着掠过阵前,接着随重力落下,宛如暴雨般,在奋力冲锋的征召兵人群中,降下了死亡。

    甚至反应不及恐怖的来临,一根根锐利的铁矛便噗呲乱响的贯穿了奔跑中的民兵。

    有的被刺穿身体,开膛破肚,当场毙命。

    有的被扎得倒栽翻滚,捂着狰狞的伤口哭喊惨叫,感到浑身抽筋一般承受着巨痛,临死挣扎。

    “不咳咳不.”哽咽的征召兵双目涣散的好像试图从噩梦中清醒。

    “.啊啊啊.母亲!啊啊.疼.”被强拉来的民兵捂着穿透腹部的投矛,滴泪横流的向着自语哭诉着。

    血液止不住的自他狰狞的伤口喷溅,铁腥瞬间溢满了脚下的土地。

    穿透的肢体,破开的头颅,阵阵凄厉的哭嚎.狼领的督军士兵见到前阵足有二十多人倒在了猝不及防的投矛攻击之下。

    仿佛在队列中清出了一条空隙,而冲锋中跑得最快的几人,反而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但面对前方军阵一根根竖起又落下的长矛之墙,他们听着身后的恐怖惨叫,只觉得背脊汗毛倒竖,顷刻间浑然失去了先前嚎叫后爆发的胆气。

    止步于塞尔瓦军阵十米之前,这些征召兵们迟疑着回头看向没有跟上的队伍,背后没有同伴他们不敢寸进。

    而后方队列的同队征召兵却在那一片死伤者面前缓住了步伐。

    一些早已在先前填土作业中被隆卡弓手吓破胆的民兵,再也不敢直面这恐怖的战场景象,转头就从侧面逃出了队伍,向着南部的林地狂奔而去。

    带头的逃兵立刻引起了连锁的士气崩溃。

    “逃者皆杀!.逃者皆杀!”可任凭督军的领队士兵如何怒吼,却还是止不住这些征召兵的逃亡。

    接连杀了两个溃逃者依旧是徒劳,眼见这队人马的败逃之势不可挽回,甚至还遭受了几个逃兵的冷刀子反击,督军的狼领士兵只好撤回后方约姆骑士的步兵本阵。

    后方压阵的沃芬霍尔方队,没有在乎前方一个方队民兵的溃败。

    他们挺枪几乎同时脚步轰隆的发起冲锋,数不清的靴子直接从那些死伤者身上践踏而过,将溃兵露出的战线彻底填补。

    已经没有机会掷出第二轮投枪的塞尔瓦阵线,不得不与敌人真正的主力碰撞在了一起。

    凶猛的沃芬霍尔士兵对面前的矛阵毫无惧色,仗着盾牌和盔甲,整齐的阵型径直与敌人长兵相接,长矛之林互相对撞。

    震天的喊杀随之响起,两支军队不断击打和直刺矛尖。

    时不时有穿入盾墙间隙的长刃捅进阵列,带出猩红的鲜血。

    零星的狼领士兵与塞尔瓦士兵在无数痛呼叫声中倒下。

    沃芬霍尔第三排队形两侧待命的厚甲剑盾手一往无前的绕过人群,自阵前密集的长矛厮杀间隙,寻找机会贴近盾墙,袭击与试探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队形破绽。

    而在激烈厮杀的中军两侧,先于他们接触的左右两翼,早已在怒吼和尖叫中陷入了残酷的血腥搏杀,敌我双方的士兵不断倒下

    远远的南侧林地,乌鸦立在枝头晃动脑袋,眼珠默默的倒影着远处如蚁群般交织的人类。

    象征不祥的鸟儿欣喜的等待。

    等待那群残暴的生物,奏完这震天的美妙音乐。

    按照模糊记忆的经验,每当遇到这种美事,它之后将有吃不完的大餐。

    忽然,下方林地传来穿行的震动,乌鸦被惊得从枝头振翅扑腾飞起。

    接着森林掩护,绕行到南端林地的雷多爵士勒停马蹄,肃穆的眼神透过茂密的树冠看向战场。

    一支狼领征召矛兵分队,正在试图迂回包抄己方军阵的左翼。

    而在他们之后,另一支装备精良的沃芬霍尔士兵方队也开始向南移动。

    这是个好机会。

    雷多自认,若他手上有一只哪怕三四十人的骑兵分队,这一刻一定杀出林子,直扑敌人侧翼。

    但回过头,他看了看身后东拼西凑的十名骑兵。

    雷多爵士又正过脑袋,望了望远远西北方,一直在阵后静待,狼旗飘扬足有五十多骑狼领重骑兵方阵。

    他不禁心思凝重的叹息。

    算上自己,这只有十一名骑兵,甚至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尽管经过观察,他知道这少女的武艺确实很好。

    但数量差距过于悬殊,狼领的重骑兵不是水货,一旦暴露出来,他们这区区十来人会被敌人的铁蹄完全淹没,十个人太少了,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十五倍于己的军队,哪怕要以少打多,也不能直接被敌人的骑兵部队盯上那是自寻死路。

    合适的战机眼下还远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