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神山上风雪依旧。

    魔神像已倒,像只蛰伏在地上的野兽,拖出长长的阴影。

    谢沉舟站在阴影中,抬头。

    万年岁月流逝,石像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偶有几个弧度,莫名眼熟。

    似在何处见过。

    谢沉舟垂在身侧的指尖倏尔一动。

    归墟国中,神女像下,凶兽匍匐。

    “……”

    他走近原本矗立神像的地方。

    那里奇异的没被冰雪掩盖,露出一方黑色土壤。

    往下挖,一只长条形的木盒出现在他眼前。

    盒盖上设有重重封印,似乎里面锁着某种稀世珍宝。

    谢沉舟启出盒子,对着那些封印默了几秒,指尖轻轻拂过。

    盒盖自动打开。

    一阵温润清灵之光冒出。

    光芒散去,他终于看清里面盛着的东西。

    那是——

    一截枯枝。

    谢沉舟微蹙眉头,拿起它在鼻尖轻嗅。

    桑枝。

    一截已经枯萎的桑枝,被某人用重重秘法保护,珍而重之的埋在了魔神像下。

    整整万年。

    不难想象,它对那人来说,有多重要。

    只是,为什么会是桑枝呢?

    谢沉舟将它放回盒中,视线继续落到坑内。

    里面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瓷瓶紧紧挨着盒子而放,不过已经碎了。

    碎片中尚且残留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那是……谢沉舟自己的气息。

    他眉头皱得更紧。

    洛平安的话倏地在耳畔响起。

    “神谕中说,终有一日,魔神像倒,小华山现,三百里黄泉彼岸花花开成海。”

    “当天空下起黑色的雪,你将失去长生,而祂,将归来。”

    谢沉舟默了默,忽地撩起袖子,用碎片划出一道血痕。

    伤口没有再自动愈合。

    谢沉舟扔了瓷片,生疏的施了个治愈术。

    伤口仍然没有愈合。

    他便明白了。

    ——有东西,正在窃取他的长生。

    “我曾经与天道做的交换……”他低喃,“到底是什么?”

    一切仿佛笼罩在浓雾中,看不清路在何方,亦看不清藏在雾中的人。

    如今,神谕一一实现,洛平安口中的那个“祂”,也即将归来。

    谢沉舟捏捏眉心,正要收好盒子,蓦地,一点萤光从盒中飘出,迅速没入他身体。

    古老的钟声响彻耳畔。

    天地间传来一道叹息。

    “你来了。”

    他骤然愣住。

    ……

    一整晚过去,谢沉舟还是没回来。

    桑念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出去寻他,“吱嘎”一声,殿门打开。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门口果然站着熟悉的身影。

    听见她的声音,他迟钝地抬眼看来,用一种她看不明白的目光看着她。

    桑念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快步迎上去:

    “到底怎么了?”

    谢沉舟忽地抱住她,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桑念更加忐忑:“你还好吧?”

    “…… 没事。”隔了好一会儿,他这样回道。

    没事就是有事。

    桑念拍拍他的背:

    “和我说实话,别骗我。”

    谢沉舟不语。

    桑念却猜到什么,试探着问他:

    “你知道……碧柯死了?”

    谢沉舟默了默:

    “嗯,早些时候,青鬼来向我请罪,我将他罚去看守界河,无召不得回来。”

    桑念总算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常:

    “……你也知道,当年其实是碧柯害死了你母亲的事了?”

    谢沉舟松开她,像个游魂一般坐下:

    “刚刚知道了。”

    桑念懊恼地拍了下嘴。

    谢沉舟道:“说说吧,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这下换桑念支支吾吾了。

    谢沉舟平静地看着她,指尖敲敲桌面:

    “说吧。”

    桑念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大概简述了下碧柯的话。

    谢沉舟听完,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冷静得有些过分,桑念疑惑:

    “你不难过吗?”

    谢沉舟眸中漫开些许茫然:

    “有一点。”

    桑念心疼地抱住他:

    “你别憋在心里,要是难过,就和我说说话。”

    谢沉舟环住她的腰,半晌,没头没尾地问她:

    “你想让萧濯尘他们都活过来吗?”

    桑念摇头:“他们不是我,回不来的。”

    “如果可以呢?”他道。

    “那我当然想了。”桑念道,“他们本来就不该死。”

    闻言,谢沉舟眸光一黯,抿了抿嘴角,将她抱得更紧。

    “别想这些了。”桑念轻轻摸了摸他脑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谢沉舟在她衣裳上蹭蹭脸:

    “嗯。”

    “你今天怪怪的。”桑念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谢沉舟闷声道:

    “我受伤了。”

    桑念立马着急起来:

    “哪里受伤了?”

    他撩开袖子,露出那道狭长伤口。

    没有愈合,也没有再流血,看上去有些诡异。

    “怎么伤的?”桑念一边施法治愈伤口一边问他。

    他道:“自己划的。”

    “你怎么又——”

    桑念刚要生气,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皮一颤:

    “你受伤后不能自动愈合了?”

    谢沉舟抬起脸,眼瞳漆黑:

    “念念,我不再长生了。”

    “同样,也不再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