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宗主出关了。

    除在外游历的言渊未到外,其余弟子皆去问安。

    宋揽风本欲向他禀明自己与镜弦的事,镜弦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她被师尊留下单独谈话,其余人纷纷离开。

    不知为何,宋揽风心中莫名不安。

    他关上门,不敢走远,屏息在庭中等着镜弦出来。

    不知屋中人说起何事,杀气骤然漫开。

    宋揽风来不及多想,飞身闯进屋中。

    镜弦跪在地上,属于师尊的那把灵剑直刺她心口而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猛然握住剑刃,生生止住了长剑去势。

    “嘀嗒——”

    鲜血滴落。

    镜弦睁开眼:“……师兄?”

    宋揽风大口喘着气,满头的冷汗。

    他恭敬放下长剑,跪在她身旁:

    “师尊,不管师妹犯了何错弟子都愿代她受罚,还请师尊网开一面!”

    闻言,高座上的老者虚弱地咳嗽几声,嘶声对镜弦道:

    “你若一意孤行,只会害死你和你所爱之人。”

    镜弦脸色惨白。

    “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清楚。”

    老者拂袖而去。

    她久久未回过神。

    “没事吧?”宋揽风低声问她,“师尊可有伤到你?”

    她摇摇头,想起什么,小心捧住他受伤的手。

    伤口极深,血肉模糊。

    “我没事。”他试图抽回手。

    镜弦眼里溢出温热泪珠,呢喃:

    “对不起。”

    宋揽风:“究竟发生了何事?”

    镜弦擦擦眼睛,施法为他疗伤,“我要离开逍遥宗了。”

    宋揽风一怔:“因为师尊?”

    她摇头,望着他流泪,满眼悲伤: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宋揽风沉默几秒:

    “你先下山等我,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来找你。”

    他握住她的肩,目光坚定:

    “我和你一起走。”

    镜弦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擦泪:

    “这一走,你就不再是逍遥宗的大师兄了。”

    宋揽风笑了笑:

    “嗯,从此以后,我只是你的道侣。”

    镜弦哽咽一声,紧紧抱住他:

    “我在落仙城等你。”

    “好。”

    可是等不到了。

    夕阳下,宋揽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后面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镜弦失踪了。

    命灯灭了。

    她死了。

    宋揽风疯了一般寻找凶手,可是找不到。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于是,他又觉得,她或许没死。

    这只是她为了脱身使的障眼法罢了。

    他深以为然,就此留在落仙城,坚信某一日她会回来见他。

    言渊一日比一日消沉阴郁,就连芜月也收敛起来,不再像从前那般咋咋呼呼。

    一切都变了。

    宋揽风想。

    再后来,师尊身故,宗主之位悬而未决。

    他与一手带大的小师弟成了竞争对手。

    竞选前一晚,芜月找到了他:

    “你不能离开逍遥宗,我需要你来做这个宗主。”

    宋揽风自是拒绝:“言师弟一样能做。”

    芜月脸色发白:“不行。”

    宋揽风:“为何?”

    芜月沉默许久,道:

    “你若答应我,我便告诉你镜弦的下落。”

    她果然没死。

    他满心欢喜,当即点头。

    “还有一件事。”芜月轻抚小腹,缓缓说道,“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

    宋揽风问:“谁的?”

    芜月笑了一声,抹了把脸,口吻嘲弄:

    “谁的不重要,总归那个人不会认。”

    ——用了迷情丹才得来的孩子,注定不会被生父所喜。

    小师弟不是这样的人。宋揽风一颗心不知该放下还是提起,揉揉额角,没再追问孩子的生父,只叹了口气:

    “糊涂。”

    “大师兄,求你帮帮我。”她声音小了下去,“就当是看在我爹把你捡回来养大的份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傻了。”

    屋外风声渐大,窗户吱吱作响。

    宋揽风扶着桌子坐下,哑声道:

    “成亲吧。”

    以防万一,芜月将一身修为尽数渡给了他。

    于是,他轻而易举打败言渊,成了逍遥宗新一任宗主,风光迎娶已故师尊的女儿。

    芜月却始终没兑现承诺,一拖再拖。

    直到生产那日,她死死抓着他的手,对他说:

    “对不起。”

    说话时,她满脸是泪,已回天乏术。

    宋揽风勉强笑笑,温声宽慰她:

    “你并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她神智已经模糊,无意识呢喃:

    “我对不起你,这孩子的父亲是个恶人,他杀了镜弦。”

    “……”

    天边一声炸雷。

    榻上女子阖上双眼。

    宋揽风怔怔坐着,许久,呕出一口鲜血。

    摇篮中,刚出生的婴儿放声大哭。

    如同气泡破碎的刹那,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

    这痛感来得太迟,他早已麻木,随手擦去唇瓣血迹,跌跌撞撞走到摇篮前,心中唯有一念。

    杀了她。

    他怀揣着满腔恨意抱起那个孩子。

    只要稍稍用力,他便能取走她的性命。

    可那只手放在婴儿脖颈间良久,迟迟没有动作。

    有人抱着,婴儿不再哭恼,眨着乌黑的眼瞳好奇打量他。

    蓦地,她对他咧嘴一笑。

    宋揽风指尖一颤。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他将她交给旁人照顾,刻意疏远着她,依旧在暗中追查镜弦之死。

    那个孩子却总爱在他面前晃悠,用尽一切办法来引起他的注意。

    他只冷眼看着,不予回应。

    这是杀死他所爱的凶手的孩子。

    留她一命已是极限,他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去疼爱她。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几年后,他亦收了徒。

    性子与他当年很是相似。

    那个孩子不缠着他了,改为缠着新收的小徒弟。

    偶尔,他看着他们,也会忍不住恍神。

    岁月总是如此相似。

    当年的他们,与现在的他们,这样的像。

    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他们。

    夕阳微冷,宋揽风低眉看着左手掌心。

    一道格外狰狞的旧疤几乎横穿整个掌面。

    原本走势极好的掌纹一分为二,如同一并改写的命运。

    他慢慢收拢指节,一并握住了那道疤,恍惚间又想起那一年。

    除夕夜,漫天烟火。

    少女抬头看他,眼眸如星。

    “我不喜欢言渊,我喜欢你。”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

    弦音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