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操场路上,煜诚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柯勉身后。柯勉明知道他听不懂也不好奇,也知道让他一时三刻换上笑脸不太可能,但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煜诚停下脚步,眼睛细长画出一个漂亮的弯角,正经叫个帅。

    “跟宋珠铉家比呢?不分伯仲吗?”

    “酸,你就接着酸吧,找不到好出路,千万别怪我。”

    柯勉又好气又好笑的回呛道。煜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刺激里回过神来,听到他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和柯勉肩并肩…

    辉煌大气的门被侍者缓缓推开,看着顶板悬挂着的巨大的罗马水晶吊灯,和四壁纹绣着古典式的墙纸,内心平静的煜诚顿时瞪大了眼睛。柯勉兴奋的冲进了人群中,这些人衣着奢侈光鲜、脸上都带着虚假的微笑,俨然他们都很适应这个纸醉金迷的氛围圈。

    “没错,这里才是活着的最大奥义啊,看着烟火气浓郁,其实是最接近光明的地方。不过寝室长他们都在哪儿呢?”

    强烈的灯光下,柯勉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好像急于将室内翻看一遍似的。煜诚深深的吸了口气,从侍者的托盘里接过鸡尾酒,一饮而尽。这时候,柯勉已经转过身去,准备朝吧台走去了。

    “柯勉,以我们寝室长大人的条件怎么也得是楼上的某个包间吧。”

    内心深处的巨大落差让煜诚有些哭笑不得,柯勉连忙转回身来,突然不远的狭小角落里传来同学们近似癫狂的低声尖叫。柯勉一见到寝室长就开始点头哈腰,一脸谄笑的作起揖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隔着玻璃拉门看上一眼过过瘾都觉得胃胀,没想到这个气焰嚣张的小子还真有路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要用他那个八面玲珑的老爸与威风赫赫的爷爷吹嘘多久。

    一想到一贯与他势如水火的自己,特意带着柯勉来给他送这份天大的面子,煜诚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在煜诚自嘲什么叫对牛弹琴,这就叫对牛弹琴时,没掩饰住的嘲笑与不屑再次惹火了寝室长。

    “快给我上酒!急死人了!”

    寝室长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双手慵懒的背在身后,双脚自然岔开一段距离。光是那张不屑一顾的脸,就一点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反倒像退居二线的老头子。

    “好的,先生。我这就给您安排。”

    梳马尾辫的女孩看起来应该算是一行侍者中最乖的,就连声音都充满了令人怜惜的怯弱。

    “光说不做有什么用?磨磨蹭蹭的难道要给我变出酒来吗?”

    寝室长大声喊道,可是连一个正眼或是回头都没有。煜诚默默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再这么耗下去都有点腐化的意思了…

    从卫生间里出来,女侍者看着走廊没人,干脆就跑起来。转角时来不及刹车,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整个撞了满怀,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像骨裂了似的,煜诚也是一动就痛得直咧嘴。

    “抱歉、抱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煜诚的头顶上传来,接着那张俊俏的脸就探到他的眼前。

    “是你?你不是说?”

    “煜诚学长!”

    好像研究天外生物一样,煜诚和承美都在对对方上下打量,表情怪异,忽是默许,忽是怀疑…

    “好疼,放开我再说话吧!”

    这是第一次,承美毫不犹豫的愤然甩掉煜诚紧紧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只手曾让她感到无限温存。可是现在,承美所需要的不再是这样的温暖了。与此同时,煜诚的身体像抽筋似的向身后的围墙倒去,瘦小的拳头最终砸在灰白色的砖石上不停的颤抖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

    煜诚强忍着内心的痛楚,扳起脸、寸寸紧逼的怒视着,脸色苍白、目光闪烁的承美。

    “明明亲眼看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有意思吗?”

    “你觉得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承美悲伤的看着泪花闪闪的煜诚,声音颤抖的回呛了一句。煜诚长长的舒了口气,闭着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等到呼吸和早已混乱的思想平静下来,他才沙哑着嗓子问了出来,可承美早已愤怒得气喘吁吁。

    手腕上那条煜诚唯一送过的皮链,被承美渐渐揉皱了。不知不觉间,皮链掉在了地上,承美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此时此刻,同样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黑暗,占据了她那快要裂开的大脑和心脏。

    时间在两个人的紧张对视中流淌着,直到一阵清风带着秋叶焦灼的气息吹进了两个人中间,煜诚这才转过身看着墙,用手捂住额头。他的心情就像即将燃尽的蜡烛,忽明忽暗。

    看着这样的煜诚,承美的表情与现在的场合格格不入,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我总要赚生活费跟学费啊!就像你在自习室提醒我的那样,我们家穷得一塌糊涂!我至少也要靠我的这双手养活自己吧!难道在你眼中这样的我也错了吗?”

    “所以为什么?就算要做兼职,信息板里明明有那么多,为什么非做这个不可?不是说好像发烧了吗?不是说是因为状态糟糕才要先走的吗?”

    突然之间,承美心里积聚至今的喜欢消失不见了,煜诚所给她的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似乎就要把她吞噬。想到这里,承美魂不守舍的低着头,一步一苦笑的向后退去。

    “李承美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煜诚用力捏住承美因痛苦而倾斜的肩膀,使得她不得不重新靠近并正视自己。

    “没错,我是撒谎了。那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

    承美浑身颤抖、声音一度直达哽咽的程度。煜诚的双眸猛地一颤,为了不让自己内心的震撼表现出来,他又一次稍稍侧过脸,发丝如丝绸般遮住煜诚鼻尖的瞬间,承美分明看出了煜诚内心深处的真实波动。

    “丫头,你现在可是复读生啊!外面的竞争压力有多大不明白吗?拿到那一行字就会多一种胜算。”

    承美依然是那个一无所有却鼻孔朝天、桀骜不驯的女孩,当她的呼吸均匀得像热风吹过似的渐渐平息下来后,煜诚的神经紧绷得再也不敢跟她对视了。

    “日日夜夜寒窗苦读都不够,还做什么兼职啊?你觉得像你现在这样的状态能考上研究生吗?!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承美不会领情,但煜诚还是把这颗累赘的心脏掏出来,哪怕是扔在地上裂成碎片也义无反顾…

    “说完了吗?生活费捉襟见肘的我到底该怎么办?!”

    寂寞的黑暗里,承美曾千百次的自问那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问题,现在她浑身冒着寒气的逼问着煜诚。煜诚低下头,冷冰冰的月光普照大地的夜里,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她与他都已经无法遁形。承美冷冽的苦笑了一声,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了煜诚曾温暖的抚摩过她额头的手上。

    “我家里是没有钱,但我总不能把房子卖掉吧!郑煜诚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能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学习,而丝毫不考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家人呢?况且,你一直都很清楚我并不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学生,不是你?就算这样的我侥幸考上研究生,我拿什么去交学费?为了顺利毕业,我是让体弱多病的妈妈、还是自闭症的妹妹去赚钱供我读书?”

    “承美,我…”

    承美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述说过自己的心里话,煜诚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尽管他自认为自己对所有的事情都很理智,包括爱情。此刻的他脑子里交织在一起的全是没有任何头绪的线团儿,恰如他和承美之间的因缘也越来越纷乱。

    承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那温暖的双眸和倔强的浅笑环环相扣,让煜诚感到脊背发凉。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爸爸可以活着!如果我真的还有选择!你以为我愿意在这种地方兼职吗?郑煜诚你到底算什么?”

    煜诚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他觉得自己束手无措。而对于承美来说,睡梦中震响惊雷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尤其是看着煜诚根本躲不开,又不得不撑着迷迷糊糊的双眼一步一顿的看着自己时。承美突然有了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冲动。

    “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发火?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你想要考虑的对象?既然我永远不会做你的女朋友,我…”

    承美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把后边这句苦涩的话说出来。煜诚依然怔怔凝视着她,只是眼神中包含了一种隐约的落寞。

    “不是女朋友就没有资格对你生气了吗?”

    煜诚柔情似水却又掺杂着悲伤的反问,让承美差点儿流出眼泪。她只好无声的低下头,任由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已然清晰的挂着晶莹的泪光。

    或许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之中,煜诚的眼神也变得模糊了。他使劲摇了摇承美单薄的肩膀。承美将手死死的抵在煜诚的胳膊上,但她始终狠不下心推开他。

    “承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连这种程度都达不到了?”

    煜诚的声音就像咒语,反复回响,经久不散。剧烈又无声的争执里,承美的手无意中碰到煜诚正在犹豫的手,刹那间,天空中划过一颗茶色的流星。看着无比紧张,脸色都僵硬了的煜诚,承美缓缓张开了紧闭的嘴唇,尽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胆怯,而在两个人身后不远的树丛里,漆黑的落叶乘着风,乘着秋天最后一簇浓郁的花香,飞向了寂寥的夜空。

    “逝去的梦的颜色和大海般深邃碧蓝 想把所有的话语都告诉你 就像想要忘记这份孤独一样 不管多么伤心的事 都可以向我倾诉 凝视着 你那瞳孔中的彩虹 在想哭泣的夜晚中…”(蓝眼睛的爱丽丝歌词)

    又过了很久,煜诚终于往前挪动了一步。如此微妙的焦距里,他清楚的看到了在承美摇摇欲坠的眼神里,有两颗心在碰撞着也交织着。

    “那么我最后问你一次,煜诚学长。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承美好像也想挪步,只是动弹不得,但她的心在呼喊。

    “因为恋情剪去长发的那天 抚干泪水的风儿告诉了我 为了和你相遇 就是生命的意义 怀念第一次 听到你的声音 比回忆更加温暖 就像躺在你的怀抱中入梦 我想深深地凝望你 答应我吧 即使不用语言 我仅仅是为了和你相遇…”(蓝眼睛的爱丽丝歌词)

    稀薄的月光渐渐驱散了沉寂已如阴霾的黑暗,承美满含期待的脸庞也随之鲜明如画,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有红红如泪珠的花瓣飘落在她孤单的肩膀。但不知为何,在距承美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煜诚停了下来。为了不看承美的眼睛,煜诚突然很想把头转开。

    这样的动作让承美的心好痛。她只好努力发挥着仅剩的自制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像一个冷漠而残忍的成熟女人。

    “你看,你还是回答不上来的啊。”

    月光映照之下,承美身后隐约摇曳的花朵让煜诚有了一种神秘的感觉。看着红红的花朵和身陷其中的承美,煜诚再次想起了初次见面时,承美那稚气未脱、生龙活虎的样子。

    “我和煜诚学长之间明明什么关系都不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希望你能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唰”就在承美狠下心准备从煜诚身边溜走的刹那,一片红花瓣落上了承美的额头。承美和煜诚暂时闭上了充满愤怒与悲伤的眼睛。不一会儿,那双熟悉的风抚摩着承美的后背,承美猛地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反抗,红色的花朵就缓缓落到了她白皙的面庞。

    看着有点精神恍惚的承美,煜诚轻轻的为她戴上了帽子,神色之间尽显温柔。而承美就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也不动的凝紧了他。或许是眼前的美景与梦中那开满鲜花的草地非常相似,承美重新抖擞精神,却发现自己正被煜诚用灰黑色的休闲衫拥在宽厚的怀里,这不可否定的动情一吻让她渐渐泪流满面…

    “如果少女打开了尘封的宝石箱 请不要责怪她 因为恋情剪去长发的那天 抚干泪水的风儿告诉了我 为了和你相遇 就是生命的意义…心也会变得温柔起来 不管多么伤心的事 都可以向我倾诉 凝视着 你那瞳孔中的彩虹…”(蓝眼睛的爱丽丝歌词)

    时间,再次如掌中的流沙般簌簌逶迤而过。煜诚的手不经意的碰到了早已冻得麻木酸胀的腿,他的身体猛地一弯,一下子倒在了冰冷的石板长凳下。看着逐渐明亮的东方,煜诚陷入了无比绝望的思念…

    “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直在哭泣 却并不是因为悲伤 能触及到温暖的你 是件高兴的事 别离开我 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 不要走…”(请别走歌词)

    在意识再度随着涕泪纵横变得模糊之前,煜诚真的好想重新听听承美温暖的声音。但又感觉好像那已经是很久以前逼迫着自己忘却的东西。想到这里,煜诚吃力的抬起头,继续孤独的看着无月无星的黑色夜空,煜诚真想从黑暗的沼泽里逃跑啊,但越是如此,承美的面容越是朦胧模糊,好像永远隔着一层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