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躺在炕上的男人猛地坐起,盘膝背对着那被秦西涯放回来传话的马匪,“竟有此事?!”

    “是,大当家的,那瞎子出刀极快,我根本看不清,二当家的手就被斩断了,然后···就剩我一个回来报信了。”传话马匪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凶恶,可是相由心生满脸凶相,“点子扎手,大当家的,咱们要不点齐兄弟一并去了将那瞎子剁成肉酱?”

    可那当大家的浑身颤抖:“不必了,你们上也只是送死,更会打扰到我,你随便带几个新入行的去掠阵吧,刚入行怕是没见过太多血,练练见血的胆子。”

    “是。”

    “对了,事情的起因如何?”

    “是二当家他···调戏不成。”

    “我早就说了,女色只会耽误练武,二弟他啊就是不听,这下可好了,死了,唉,你先下去吧。”大当家的背对传信马匪,

    他泪流满面。

    “死了啊,死了啊。”他这般重复,“下去了,就和爹娘报个平安吧,也告诉爹娘,我好像找到了能够一战的···高手了。”

    垂泪半是因为死了亲人,半是因为遇见了高手。

    逸刀先,从来只出抢占先手的一刀,在对方还未出刀之时便已经将对方斩杀,随后安逸离去,因此叫做逸刀先。

    他抹干净了眼泪,又低声一句,已然满怀期待。

    “不知你我谁的刀更快。”

    ——

    瞎子坐在桩旗镇的旗杆下,周围镇民都来劝瞎子离开。

    在他们看来,瞎子纵然刀法再利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

    但他们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秦西涯并非是成为高手以后才瞎,而是瞎的时候就成为了高手。

    斩妖或许会处于下风,但要说到斩人,他断然是名列前茅的。

    “我不会离开,因为如果我离开的话,马匪们会来,你们手无寸铁,怎么比得过拿刀的?”瞎子感谢镇民们的好意。

    “他们当我们是羊,殊不知我们也可以是狼,祈企族人不畏惧任何匪盗,他们若要来,我们哪怕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这里也有我们的爱人孩子,这里还有我们的朋友,

    所以朋友啊,快些离开吧,不必担心,祈企族人没有那么脆弱。”一个祈企族的汉子端着泡着羊奶的馍馍放在了瞎子面前。

    他的大齐官话说的有些半生不熟。

    祈企族人果真热情好客,可瞎子还是不会离开。

    “此事也算因我而起。”瞎子客套。

    那祈企族的汉子忙摇头:“你又无错,错的该当是马匪,是他们要调戏你身边妇女,调戏不成还要杀你,他们自讨苦吃,所以这事不是因你而起。”

    他的眼睛雪亮,瞎子能够感到一阵赤忱。

    正因这份赤忱,瞎子更不会离开。

    “好汉子。”瞎子赞叹,

    而后他说着:“这位大哥,我可以吃么?”

    “本来就是看你没吃没喝所以端来给你的,但吃无妨。”汉子爽朗。

    瞎子也不客气,端碗唏哩呼噜,干硬的馍馍被羊奶泡软了,也吸满了香甜羊奶,入口绵软,奶味香甜,属实开胃,喝完以后还意犹未尽。

    放下碗,瞎子旋即又道:“既然错在马匪,那这错误也不该由你们来承担。”

    祈企族的汉子听完也知道劝不了瞎子,于是便问:“请问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还真有,能否再来一碗?”瞎子笑答,“不过是等我结束这些事情以后。”

    “哈哈,自然可以,你且等着。”他大笑点头,转身离开,想来是回去等候了。

    他感受到了瞎子话语当中的自信。

    本来热闹的镇子现在一片寂静,只有旗帜飘摇,

    起身活络一番筋骨,瞎子握着杖刀,便也没有坐下了。

    先前来劝他的人都被他劝回去了,现在挨家挨户的都紧闭房门,只留下窗缝。

    风带来了几颗风滚草,滚着滚着又滚了出去,风沙弥漫,

    马蹄扬起一声声,原来是一身形中等,穿着羊皮的刀客驾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四名马匪。

    这男人毛发灰黄,是被风沙所侵染,脸上也有些被晒脱皮,肤色被晒得黝黑,胯下马鞍旁是他的刀与鞘。

    刀柄刀鞘皆朴实无任何装饰,但却是一柄杀人盈野的刀。

    “吁”的一声叫停,扯住缰绳,他翻身下马,也取出了刀。

    一柄单刀,不长不短,单手持鞘,便冲着瞎子走来。

    “你便是杀了我弟弟的瞎子?”此人正是逸刀先。

    “是我。”瞎子点头,握鞘亦前进。

    逸刀先点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我弟,也可惜了你,我弟是低手,你是高手,他死在你手里不冤,可你比我还差一点点,所以我说可惜了。”

    他在可惜什么?

    “差一点点?”瞎子咀嚼这一句,遽尔道,“那便刀下看分晓。”

    “正有此意。”逸刀先颔首。

    此刻二人已然接近,不再言语。

    一阵风沙吹过,扬起的烟尘遮住二人身形。

    却可听见两声“当啷”。

    逸刀先,出了第二刀。

    “当啷。”“当啷。”“当啷。”

    透过窗缝的镇民们看不见风沙内的二人,也看不见风沙内的刀光,

    只能听见这一声声的刀锋相向。

    “当啷。”声不绝,却是更加急促了起来。

    后又接连三四声,风沙散去,

    逸刀先走出,持刀之手颤抖不已,身上的羊皮袄子被斩出了极长一道豁口,其间鲜血流出,染红羊皮。

    他翻身上马,拿下酒袋猛灌一口,豁然朗声:“三日后再见!你是高手,不该就因为这差一点点而死,我给你三日,三日后再见分晓。”

    策马转身,领着手下马匪出了城。

    但见瞎子半跪在地,左手握柄仅以杖刀撑住上身,右手则捂住右脖颈,

    指缝间鲜血溢出,瞎子脸色苍白。

    逸刀先是高手,他的确差了一点点,也正是因为这差之毫厘,让右侧颈中了一刀,动脉亦被斩出些豁口。

    不过八段锦自主修复,却也收效甚微,

    这样逸刀先的内气颇为古怪,竟是在阻碍伤口的修复,

    好在自身内气多端,残身拳内气同八段锦一并修补,才止住了血势。

    瞎子也看出了逸刀先的性格。

    虽是马匪,亦是武人,也是刀客,

    他是一个等待势均力敌高手的刀客,也是一位寂寞的高手。

    高手相惜,所以给了瞎子三日的时间来修整。

    “三日后再见。”

    瞎子松开了手,

    露出了颈侧的那一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