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公文与第一卷公文大差不差,不过已是几日后,贾诩探查农田后,给出的种植方案。

    当荀攸看到贾诩上书应当让关中百姓种植蜀黍与菽后,稍稍不自觉的点点头。

    “这粮种作物口感不佳,但确实适合在耽搁春耕与洪水之后耕种。”

    又翻开第三卷、第四卷……

    自贾诩担任尚书令以来,朝廷的一切礼仪、祭祀活动都好像停摆了一样,从公文中连只字片语都找不到分毫。

    取而代之的,是引导百姓疏洪、抢种、回收小钱、重铸五铢,还有助百姓修缮房屋之事。

    即便后面几卷公文涉及到了军事,但在军事的前提上依旧是保重民生,就连贾诩在大军前进的路径上,都上书恳求董卓的士卒不要踩踏农田,保证作物的成长……

    其实哪用看内容?

    光是看分量,就能察觉到两摞文书的不同。

    两摞文书虽然差不多高矮,但别忘了,王允担任尚书令的时间也远比贾诩要长的多……

    而贾诩,就在这短短数月时间内,就完成了王允几年的政绩……如此看来,便是刚才看上去好像合格的王允,此刻都变的有些不够格了。

    “公达。”

    钟繇见荀攸连续翻看贾诩的文书,便知道这位旧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我如今升任黄门侍郎,同时也在尚书台中做事,自然知晓如今的尚书台是什么样子。”

    “你方才看的几卷公文,有些本就是我亲自写的,全然没有半点虚假。”

    “现在,我不想与你说王允的是非功过,我只想让你看看贾令君的所作所为。”

    “君子不闻言而识于行。公达可去外面看看关中百姓的现状,若是朝廷再不为那些百姓做些事情,恐怕就真的无人再在乎他们了。”

    荀攸询问道:“元常也投了董卓吗?”

    钟繇摇头。

    “陛下曾与我说过,若是实在分不清是在为谁做事,那就全当是在为大汉的百姓做事好了。”

    “修君子之身,齐德行之家,以仁政治国,平战乱天下。我钟繇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只能尽力使百姓安居乐业,这才能不负这一身所学,才能不负家族的供养,才能不负天子的恩德。”

    荀攸听罢,顿觉羞愧。

    “元常果真有君子之风,吾自愧不如。”

    ……

    从学第一本圣贤书开始,哪个读书人不是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可一旦到了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哪怕仅仅是“举孝廉”这么一个门槛,便足以令不少人丧失本心。

    荀攸哪怕是在上一刻,也还思索着王允与董卓的高低之别,哪还能记起昔日的半点初心?

    钟繇见状,亦是来了最后一击:“公达,依我看,与其纠结什么忠臣、奸臣,倒不如干脆做個纯臣。”

    “你我,官职不过侍郎,品级不过千石。何必要忧心自己不能左右的朝局?只要做个纯臣,就算这辈子不能青史留名,但也能求个心安名顺!”

    钟繇的话,可谓是肺腑之言。

    董卓?王允?和自己有关系吗?

    只要做好份内之事,不求名声与利益的回报,但求内心安定,不负父母教诲,不负此生所学,那这一生倒也说不上是碌碌无为。

    荀攸听罢,良久后才重重叹上一口气。

    而刘协也同样诧异的看向钟繇,这位未来曹魏的开国三公……

    刘协依稀记得,历史上钟繇与曹操在前半生其实算是素未谋面。

    但生性多疑的曹操,却在与钟繇相识不久后,就拜钟繇为御史中丞,迁侍中、尚书仆射,并且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还给予便宜行事的权力,不受制度所约束……

    这份信任,即便是诸曹夏侯中都少有人及。

    可曹操,却愿意这般信任钟繇。

    想来,估计也和曹操看透了钟繇这份“纯臣”心思有关。

    哪个领导不喜欢纯臣?

    尤其是,纯臣,从某方面来讲就是孤臣。

    一个有能力的孤臣,这种下属,哪怕是有一百个都不会嫌多吧?

    荀攸枯坐半晌,终于服软,朝着刘协开口。

    “陛下,臣依旧不认为太师能够正本清源,使汉室中兴。”

    “但元常说的不错,与其思索是王是董,倒不如做个纯臣来的轻松自在。”

    “只是……”

    荀攸有些无奈。

    “臣如今身在牢狱,有什么能力可以替陛下分忧呢?”

    “有的。”

    刘协不是对荀攸迷信,是对历史上的曹魏谋主充斥着信任。

    “公达之智,非比寻常。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反正就是集思广益。朕如今身边连个能够探讨的人都没有,就算公达想不出什么策略,但能替朕察觉一些蛛丝马迹的也好。”

    ……

    荀攸闭目沉思,仿佛假寐。

    “陛下,能否将今日发现刘范、马宇、杜禀三人谋划之事再说一遍?”

    刘协自然应允:“此事还是元常告知朕的,直接让元常与你再说一遍即可,如此也会精确些。”

    于是钟繇又对荀攸说了一遍今日之事,而自始至终,荀攸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突然!

    荀攸看向钟繇。

    “元常,汝方才说……侍中马宇曾经说,自己和王允有过联系?”

    “正是,怎么了?公达,哪里不对吗?”

    荀攸有些口干舌燥。

    “马宇曾经给王允传递情报,告知朝廷粮草囤积于何处。之后王允就将这情报告知了徐晃,令徐晃袭击上眭。”

    “有问题吗?”

    “如今关中与河东之间处处都有军队巡逻,之前连王允的侄子王凌都被抓住,怎么可能将消息暗中传递过去?”

    钟繇对军事不甚了解,还抱着侥幸心理:“太师的兵马也不是日夜不歇,总会有漏网之鱼的。”

    “不可能!”

    这次开口的,是刘协。

    刘协显然意识到了荀攸想说什么,面色极为难看!

    “有几个传信的漏网之鱼可以理解,但徐晃的两千兵马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太师的防线,这可就有些太离奇了。”

    “关中与河东之间,又不是平原山地,其间仅有那么几个渡口可以运输大量兵马。要是有人渡河,哨兵斥候不可能会发现不了。”

    “太师在行伍之事上一直无比谨慎,驻防华阴一带的徐荣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是断不可能放任两千兵马渡过大河而不自知的。”

    之前粮草被毁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刘协、贾诩又急于恢复粮草供应,一时都没有发现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徐晃的那支军队……究竟是怎么穿过大河潜入关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