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夜无话,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下午时分,到了约定之时,刘备便带着赵云、秦瑱与一众随从朝着刘晔家中行来。

    须知古时候拜会,除非有熟人引荐,不然都要注意时间。

    定好时间之后,又需要准时抵达。

    刘备前来拜会,刘普府内早已张灯结彩,与府外等候。

    见得刘备前来,刘普自是上前见礼,笑道:

    “今闻贵客远来,特来迎接,老朽刘普,见过使君!”

    刘备见得刘普须发花白,不敢托大,急忙上前扶起道:

    “君乃长者,不可如此,备此来拜见,岂可让长者行礼!”

    他一边说着,扶起了刘普,又对之行了一礼。

    刘普见其如此,心中自也暗惊,心想刘备身居高位,尚且如此,可见起仁厚之名绝非虚假,当下又问道:

    “我闻使君与我家有亲,不知祖上何人?”

    刘备听着这话,自是笑道:

    “备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闻刘公乃阜陵王,属光武一脉,故言有亲!”

    刘普也属长者,一听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便是心中一异。

    须知孝景皇帝是汉文帝一脉,他们却是光武之后。

    虽然祖先都是刘邦,可亲属关系就差得远了。

    但他终究人老成精,知道不能弗了刘备面子,因笑道:

    “原来如此,若依此言,果是有亲的,但族谱难寻,不知辈分。”

    “老夫应是痴长几岁,厚颜称兄,不知可否?”

    刘备见此,自是从善如流道:

    “故随兄愿,但既有亲,不当再以使君称之,可唤吾字玄德!”

    二人如此攀附一番,亲近了不少,当下刘普又将刘备唤入府内招待。

    两人之间,一人有意攀附权贵,一人有意折节下士,自是情投意合。

    不一会儿便以兄弟相称,相谈甚欢。

    如此聊了许久,刘备见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对刘普笑道:

    “备闻兄有二子,皆是俊逸之才,可否请来一见?”

    刘普心中早有准备,闻言便道:

    “正欲为玄德引荐犬子,不想玄德倒先提起,即是玄德欲见,为兄这就唤来!”

    他说着,又令人将两个儿子叫来,对刘晔等人道:

    “此乃刘豫州刘使君,我与玄德兄弟相交,尔等当以父礼侍之!”

    刘晔刘涣兄弟见状,纷纷下拜道:

    “我等拜见叔父!”

    刘备见状,自是欣喜,见得刘涣年级虽长,却无灵性,倒是刘晔其人,英姿飒爽,甚和他意。

    当即又对刘普笑道:

    “皆是俊才,可见兄教子有方。”

    刘普闻之,自是连道不敢,刘晔却对刘备笑道:

    “久闻叔父领军征战,抚平诸乱,侄心甚慕。”

    “今得见之,小侄心中甚喜,但有一问,敢请叔父解惑!”

    刘备本就看中刘晔英姿,又知其有才干,自是喜之,见其主动发问,自是笑道:

    “子扬有问,但说无妨,备若能解答,自无不告之理!”

    可刘普见状,却惧刘晔冒犯刘备,忙道:

    “竖子无礼,玄德远来,尚未飨食,哪里又来诸多问话!”

    刘晔一听,便对刘普笑道:

    “父亲不知,孩儿心中有惑,不得其解,唯叔父一人可解,现在不问,来日叔父去了,又寻何人问来?”

    刘备见其这般,自对刘普笑道:

    “兄勿怒也,我见子扬,心中甚喜,若其有问,自当答之。”

    说罢他就看向了刘晔:

    “子扬但问无妨!”

    刘晔看着刘备,不由暗自点头,笑问道:

    “若要问话,叔父须先答小侄一事,我闻叔父此番南下带有数千兵马,可是欲取合肥?”

    刘备见其一口说出自己目标,点了点头道:

    “正是如此,吾此次南下,正欲取合肥!”

    可他一说罢,刘晔便露齿一笑道:

    “若是如此,那就怪了,小侄久闻叔父仁厚之名,昔日在徐州时,甚重百姓。”

    “后听天子传诏,故而南下讨之。”

    “小侄思虑袁术为谋篡逆贼,是该伐之。”

    “然则此次讨伐袁术,却非独有叔父一家,尚有孙策、吕布两家齐至。”

    “按理来说,三家共至,乃是友军,何以一入寿春,便即生难?”

    “那孙策率兵前来,却被叔父与吕布败于寿春,此何故也?”

    “若是欲讨袁术,自应合力共进,若叔父果无私心,便应结交两家,方可成大事!”

    “为何大事未定,叔父便倒戈相攻,此举可合乎仁义之道?”

    刘晔这话一说出来,刘备便是面色一沉。

    他本以为刘晔这小子会问些普通问题。

    没想到刘晔的问题如此尖锐。

    而刘普顿时两眼一瞪,怒视刘晔道:

    “家国大事,岂是孺子可言,当真无礼,退下!”

    虽见其恼怒,刘晔却也不惧,只是看向刘备笑道:

    “不知叔父可否解答小侄之惑?”

    刘备见之,自是无言以对,三家相攻,自有龌龊,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相告。

    但他自也不能因此怪罪,故而一时间沉默不语,不由看向了秦瑱。

    秦瑱见状,顿时起身道:

    “公子若问此事,明公不便回之,不妨由在下解答如何?”

    他早就看出刘晔表现有点不对,心知这小子必然是想激怒刘备来试探刘备的度量。

    见得刘备眼神,便知该自己出场。

    当下不等刘晔回应,即开口道:

    “若谈起此事,实则我军也甚愧之,只因我军南下,乃为讨贼而来,一心为公,绝无私心。”

    “奈何我军如此,孙策却不如此,他自江东而来,连取诸城,见我军攻至寿春,心惧寿春为我军所取,竟弃合肥而北上,欲与我军争抢。”

    “我军见此,自无意与之交恶,一心取城。”

    “不想寿春城陷之后,孙策见城内无粮,又听后方乱起,以为我军算计,便欲求吕布进攻我军!”

    “幸得我军与吕布交好,提前告知诸事。”

    “我军虽不欲与之为难,却只得被动防御,见孙策一意孤行,强攻寿春,不得已而相攻!”

    “确如公子所言,倒戈相攻不合仁义之理,但错不单在我军!”

    “总不能听得孙策发难,我军还需上去送死不成?”

    “若果真如此,那这仁义又拿来何用?若高祖以此道治军,恐无我大汉四百年之基业矣!”

    刘晔这个问题,根本在于否定刘备的仁义,是在嘲讽刘备是伪君子。

    他顺势就搬出了刘邦,若是刘晔再发难,他可就要用刘邦举例了!

    若论脏事,刘邦也没少干,我敢说,就看你敢不敢问。

    他这一番话说完,刘晔顿时哑口无言。

    祖宗都给搬出来了,他还能有什么说的!

    不过秦瑱的发言也让他注意到了秦瑱,不由问道:

    “敢问先生是?”

    秦瑱当即笑道:

    “在下秦瑱,字子瑄,倒有些许薄名,公子或许听过!”

    而刘晔一听,自是瞳孔一张,心想传言果真如此,秦瑱果然在刘备麾下做事。

    早就听说秦瑱这货能言善辩,如今看来还是真是如此。

    思虑片刻,他又笑道:

    “原来大贤当前,失敬失敬!”

    “不过在下还有一惑,还请先生解答!”

    他一说出,刘普便再度恼怒道:

    “逆子,即知先生之名,何故又来献丑!”

    他当然也听过秦瑱之名,见秦瑱驳回了刘晔之问,便知此人不似刘备这般仁厚,刘晔若是再问,恐生事端。

    不过秦瑱一听,便对刘普笑道;

    “刘公无需如此,我见公子聪慧,也甚喜之。”

    “公子虚心下问,自当一一解惑!”

    随之他又看向了刘晔道:

    “公子可再言之!”

    见得秦瑱如此态度,刘晔只觉一阵压抑,竟感觉自己所思所想都逃不过对方眼睛一般。

    但他这人为人通透,心知既然问了,索性问个清楚,当即再问道:

    “即是先生有言,小子便大胆试问。”

    “方才小子曾言,贵军南下讨贼,乃是正道。”

    “可如今诸郡旱荒,人皆缺食,贵军即取了寿春,不尽快安抚百姓,接济难民,何以动兵扰民,又南下再取合肥!”

    “须知今年大旱非同寻常,似那等大户都有缺粮之危,寻常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贵军如此举止,又置淮南百姓于何地?”

    他这话,依旧还是在质疑刘备的目的。

    你们既然以仁义起家,那现在有旱灾,不赶紧救灾,还在扩大地盘,是个什么想法?

    而秦瑱一听这话,便即摇着羽扇轻笑道:

    “早闻人说,许子将曾言,公子有佐世之才,如今一见,不过如此!”

    “公子此问,并未理清主次矛盾,只知淮南大旱,不知袁术之祸。”

    “若论旱情,乃是天灾,我军自当拯救黎民百姓,可天灾之前,还有人祸!”

    “那袁术横征暴敛,麾下将官如狼似虎。”

    “正值旱灾至此,百姓受灾,袁术同样受灾,我军行仁政,自不与百姓为难。”

    “袁术暴戾妄为,如今受得此灾,何从找补?定要祸害百姓!”

    “故我军南下,非为置百姓于不顾,而是因百姓之难,特地南下救之。”

    “何以此等大义之举,在公子口中,反倒不知我军将百姓置于何地?”

    “难道公子以为,我军不南下,袁术会安置百姓不成?”

    “亦或是在公子看来,九江北地百姓是人,南边百姓便非人哉?”

    他们当然是要治淮南的,但治淮南之前,要取淮南,分清主次矛盾。

    刘晔这话,就是典型的儒家思想,只看中表面仁义,压根不看重大局如何。

    他这话一出,刘晔再度哑口无言,即便被贬了一通,他也无法反驳,只得讪讪一笑道:

    “是小子不智,多谢先生解惑!”

    说罢就对刘备行了一礼,退至了一旁。

    刘普见之,自然不能让场面冷下来,忙对刘备笑道:

    “逆子无状,倒叫玄德见笑了!”

    刘备看着刘晔被秦瑱说退,自也不在意的一笑,继续和刘普谈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场宴会就此结束。

    刘备见了刘晔一面,随之就带着秦瑱等人退去。

    待得众人一走,刘普便叫来刘晔怒斥道:

    “竖子,吾今日几为汝所害也!”

    “那刘玄德何人也,兵马皆在城外,汝与其不善,不惧其怒?”

    “便是刘备不怒,秦瑱此人岂是好相与的?”

    但刘晔见之,却是摇头笑道:

    “父亲只惧刘备生怒,不见其人之明,方才孩儿所以相问,乃见其腹中之量,如今见之,果非轻佻之人!”

    他今日一问,即是想看刘备肚量,也想看看刘备城府。

    肚量不行,不可为主,城府不深,难成大事。

    而刘备的表现颇和他心意,见他质问,既不问罪,也不发怒,可见其人肚量不小,城府颇深。

    又有秦瑱这种人才辅佐,可见能成大事。

    他心中自然已有出仕之心,当即笑道:

    “待得孩儿明日再去相见,管保刘使君不怪今日之罪!”

    刘普看着刘晔这副模样,想要怒斥几句,又觉一阵无奈,只得沉声道:

    “若再惹其生怨,休怪父不认汝这逆子!”

    刘晔闻言,便即一阵哂笑,起身而去。

    另一边,刘备出得府内,想起刚才之状,不由对秦瑱叹道:

    “今见得刘子扬其人,未见其才,恐是空谈之辈!”

    秦瑱闻之,摇头笑道:

    “非是空谈,此人乃欲见明公雅量也,今得见之,可服其心。”

    “明日可再请之来见,必见其才!”

    刘备听着,自也不言,心想再给刘晔一次机会,当下与秦瑱回到县府,又得度过了一夜。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便见亲卫前来报道:

    “主公,府外刘晔前来求见!”

    刘备见刘晔竟然自己前来,不由奇异,忙将其唤入府内相见。

    待其进府一看,只见刘晔已经换上了一身宽大袍服,相比昨日的英姿,变得颇为儒雅。

    见其如此改变,刘备顿时一异道:

    “贤侄今日何来也?”

    话音一落,便见刘晔直接下拜道:

    “因知叔父欲取合肥,特来献策,小侄有一法,可助叔父兵不血刃夺取合肥!”

    刘备一听,顿时愣在了当场。

    没想到还真被秦瑱说中了,昨天是试探,今天才是见真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