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祥是平澜城有名的地仙家族谢氏子弟,说起来也是世家出身,但他早先便与宋辞晚说过,他虽是世家子,却是与嫡系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偏远旁支。

    这是实话,谢云祥身上有一种既豪爽又落魄,既高傲又世故的矛盾气质。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想要有所成就,偏被现实所困,想要挣脱现实,可又如何能够挣脱得了?

    反倒是宋辞晚所扮演的辛免,因为她的身上有一种赤诚的少年气,更有一种区别于天真的简单尊重,使得谢云祥与她相处时间虽短,却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人的本能总是会向往自己所缺失的部分,宋辞晚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平和与赤诚,便是谢云祥所向往的。

    这一日他下值回家——是的,谢云祥虽然年纪老大不小,但他却一直与父母同住,并不曾分家别业。

    在平澜,大部分世家子弟都是如此。

    不见得是买不起外头的房子,或是不能有其它产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大家族所占据的地界往往元气更为充沛,灵性更加明显。

    地仙家族,又有聚灵阵法,又有防护大阵,族内还有各种各样外界所不能享有的特殊资源。

    诸如灵光池、万法碑、上师讲道之类的,种种设置,俨然便如同一个小型宗门。

    谢云祥虽然是旁支子弟,但只要他与父母同住一处,留在谢家,谢家子弟的基本待遇他总归是能沾点边。

    哪怕其它什么都没有,谢家族地的元气充沛度也能够比得上最差劲的黄字号洞府。

    租赁黄字号洞府需要一元珠一日,谢云祥哪舍得搬出家族浪费这个钱?

    谢云祥从族中演武场边走过,有少年脆生生地喊:“二十三叔!”

    声音传来,谢云祥转头去看。

    在那一瞬间,却有一道水柱迎面滋来。

    此时晚霞漫天,那水柱所形成的曲线在夕阳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谢云祥被刺痛了眼睛,这一刻竟没反应过来。

    水柱便兜头冲击在了他的脸上,生疼!

    谢云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并立刻转头抹了把脸,就听那边演武场上传出一阵阵乐不可支的哄笑声。

    “二十三叔,对不住啦,小侄方才在练习水龙舞,一不小心居然射偏了!”

    “小侄也委实不曾料到,二十三叔你居然躲不过小侄这随手一击,真是对不住呀。”

    “二十三叔,你不会怪我吧?”

    少年嘻嘻笑着说,他只有十三岁,但他已经突破了引气期,如今是化气初期修为。

    他的名字叫谢璋,算是谢云祥的堂侄,他的父亲与谢云祥有着同一个祖父。

    谢云祥茫然转头,演武场上并不只是谢璋在笑,事实上,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笑。

    这些人中,有与谢璋同辈的小少年,也有与谢云祥同辈的族兄弟,还有一些归附于谢家的外姓客卿。

    所有人都笑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他们混不在意谢云祥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痛,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谢云祥都只不过是一个年过三十依然在化气中期徘徊的庸人。

    他太平庸了,平庸到没有被人在意的资本。

    “哈哈哈……”

    “嘻嘻嘻……”

    一声声,这些夕阳下的笑脸糅合在演武场边树木的阴影中,谢云祥又抹了把脸,终究是微微弯了肩背。

    他也笑了,他呵呵呵地,施了个小法术,蒸干了脸上身上的水。如同每一个慈祥的长辈面对调皮的晚辈般,温和又大度地道:“璋哥儿好本事,我这做叔叔的只有欣慰,又岂能怪罪?呵呵,呵呵呵……”

    他笑完了,对着场上其他同辈们拱了拱手,便转过身,微微缩着肩,一步步走了。

    更多的笑声与说话声被他甩在了身后,他也并没有再刻意去听身后的人们在说些什么。

    也许是还在嘲笑他,也许并不是。

    毕竟如此平庸的谢云祥,又值得谁一直嘲笑呢?

    他走过了演武场,走过了家族中一个又一个或典雅精美、或恢弘大气、或神秘玄奇的建筑与场地。

    最后,他走到了谢家西北角那一大片古旧到有些腐朽的建筑中。

    那边挨挨挤挤地建造了一座又一座小院,那些院子院墙相对,门户相见,一座摞一座的,数量之多,足足有上百座。

    一眼望去,几乎叫人看不到边。

    居住在这片地界的,全是谢家的偏远旁支,又或者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发配过来的嫡支……

    到了这边,跟谢云祥打招呼的人又变多了。

    有人喊“二十三哥”,有人喊“二十三弟”,也有人喊“二十三郎”,还有人直接喊“云祥”,或称“小二十三”。

    谢云祥听到一个消息:“幻冥城要开了,这一次咱们家的子弟五十岁以下的都可以进去,每人还可以请两个外援,二十三哥,你去不去?”

    谢云祥听得一愣,正脱口要说一声不去,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辛免”,那一句“不去”便被吞回了肚中。

    但他也没有明确说去,只是含含糊糊将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好不容易一路走一路混,他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小院中。

    院子里头,他爹谢让正瘸着一条腿在磕磕绊绊地打着五禽戏,而他娘的房间里先是传出砰的一声,紧接着则是婢女小芽的尖叫:“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谢云祥吓得连忙拍了张轻身符在腿上,整个人便像是一缕风般刮进了小院正房的居室中。

    推开门一看,只见他娘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幅画轴,另一手拿着一张帕子。

    她将帕子按在嘴角,正咳得撕心裂肺,泪花儿都要冒出来了。

    谢云祥一个箭步冲上去扶她,刚说了句:“娘,你怎么……”

    话音还没落,就见他娘奋力展开了手上那幅卷轴,她一边咳一边说:“云祥你看,我托你十六婶给你做媒,结果这就是她给你寻的女子!”

    画轴展开,谢云祥下意识一瞥,这一瞥却是惊住了。

    只见这画中绘着威武雄壮的一位女子,她生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头戴一朵红花,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只黑虎妖兽的背上。

    画师不但将她凛冽的气势画了出来,还以烘托的手法在她脚下画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扭曲妖魔,她将万般妖魔尽皆踏在脚下,一股睥睨之意由此扑面而来。

    谢云祥:……

    他不可否认,他看呆了!

    这是谁?

    谢母已经哭了起来:“杀千刀啊,你十六婶说是给你找媳妇,这是找媳妇吗?这是要你的命啊!”

    谢云祥立刻站起身道:“娘,我有一位好友,修为十分不俗,此番我必入幻冥城,便邀这位好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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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