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晚站在明亮的天光下,面对着前方的田园阡陌,屋舍炊烟,脑海中不自觉竟冒出了一段话——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是哪里?这里的一切为何竟仿佛都如《桃花源记》所描述的那般?

    那般祥和,愉悦,生机盎然,俨然便是世外桃源!

    宋辞晚踏进了这个世界,听着那前方传出了一阵阵青年的笑闹声,又听见那远山脚下,湖泊之上,有渔夫摇橹行船,放声高歌:“阳春三月嘞,农桑事事忙,打得鱼儿赛金鳞,风调雨顺仓仓满……”

    歌声飘扬在明媚的晴空之下,春风徐徐吹拂,吹尽了人间浮躁,吹出了无限祥和。

    宋辞晚站在当下,目睹此景,脸上亦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微笑。

    便在此时,忽见那左边阡陌之上遥遥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小路上,后方蔫头耷脑地跟着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

    孩童一边走一边教训身后的老者们,话语老气横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我这一日日地苦心教导你们读书,是为了害你们吗?若非是为着你们好,想要你们往后能有大出息,夫子我劳心费力,图什么?”

    后方的老者们有的垂着脑袋,认真听训,有的将袖捂脸,羞愧难当,还有极个别,却是眼珠子转动,悄悄冲前方的孩童做鬼脸,显然并不服气。

    孩童背着手走在前方,后脑勺上却仿佛生出一双眼睛,一瞬间,他回首冲着身后做鬼脸之人瞪了一眼,口中则呼喝:“怎么?你不服?狗子,咬他!”

    “喵——汪!”

    孩童身后忽地跃出一道矫健的身影,那是一只足有两尺高的巨大狸花猫。

    狸花猫一个纵跃,便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中了做鬼脸的老者。

    老者一声惨叫:“啊!夫子,夫子饶命,学生知错了!”

    可是已经晚了,喊叫间,狸花猫已是严严实实将他扑倒在地,并在瞬间张口,咬下了他一只耳朵!

    “啊!好痛,我的耳朵……”老者缩在地上惨呼,狸花猫却叼着那只耳朵,又在瞬息间返回了孩童身边。

    孩童威严的神色稍稍缓和,他伸手轻抚猫儿毛绒绒的头颅,夸奖道:“好狗子,这眼睛便赏你了……”

    “喵——汪!”狸花猫含糊地叫出了声,欢欢喜喜蹲到一边,形态动作就仿佛是一只狗一般,将口中鲜血淋漓的耳朵一咬一咬,嘎吱嘎吱吃进了腹中。

    ……

    不远处的宋辞晚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中似乎生出了一片迷雾般的混沌。

    田间微风依旧和煦,天上阳光亦是明媚和暖,可这眼前情景却又是如此荒谬扭曲,扭曲到微风徐来时,宋辞晚忽觉一阵寒颤。

    她居然觉得好冷!

    以她如今修为,要达到寒暑不侵的一般境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是此刻,在这和暖的阳光下,她却感觉到了冷……这自然不是正常现象。

    哦,还有更不正常的。

    宋辞晚发现了,她一身真气法力,忽然就沉淀在丹田经脉中,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沉重的禁锢,竟是动弹不得了!

    因为真气无法调动,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她的纳物符也用不了了,还有沧海洞天,她也无法联系。

    倒是天地秤,不受任何限制,宋辞晚意念一动,只觉仍能自如控制。

    所以,这里……这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这分明应该是一处诡境!

    是了,这必然是一处特殊的诡境。

    宋辞晚原本身在彼世,她来到望江山,是想要通过山上的光幕回到现世。

    照理说,正月十四即便是百鬼夜行,身在彼世的宋辞晚与现世中的诡异们,也不该产生交集才是。

    可是就在她穿过树墙,来到这一片诡境中的那一刻,她却忽然就像是从一个反面的世界,来到了另一个反面。

    很难说,究竟是这片诡境的等级太高,将现世与彼世都串联成了一片,还是说宋辞晚穿过树墙,实际就是从彼世回到了现世——

    她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着实是有些懵,竟分不出今夕何夕。

    另一边,那狸花猫吃完了耳朵,孩童则迈着步子,又继续向田地的这边走来。

    他身后那一群白发老者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就连失去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的那位,也连忙翻身爬起来,捂着残耳跟在队伍后方。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悲苦又恭敬,再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孩童背着手,带着队,溜溜达达走过一条条纤细的田埂,终于从那大片的水田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宋辞晚面前。

    随着他的走近,宋辞晚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凉意扑面而来,有一丝丝奇诡的森寒之感,从脚底板直直延伸到了宋辞晚心底。

    孩童歪着头看向宋辞晚,声调稚嫩却语气成熟道:“咦,你是哪家子弟?吾怎地未曾见过你?你今年几岁了?为何不到学堂来读书?”

    他的问话有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宋辞晚张口便要回答——她准备要回答的自然是自己捏造的辛免履历,照宋辞晚的设定,辛免应该是二十五岁。

    可就在一句“二十五”将要脱口而出时,宋辞晚心中忽然又生出一股警觉。

    电光火石间,她看到了,她通过对面孩童的眼睛看到了!

    只见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照着,在那瞳孔里显露出了宋辞晚缩小的形象:这形象,又哪里是什么温文清秀的年轻修士?竟分明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头儿!

    宋辞晚顿时惊住了,眼看对面孩童微微皱眉,似有不满显露。

    他应该是要责怪宋辞晚回答太慢,心念电转间,宋辞晚立刻张口道:“回夫子话,小的今年五十二了!我……我家里遭了难,如今只剩我一个。我也并非不想读书,实在是、是囊中羞涩!”

    说罢了,宋辞晚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羞愧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