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江城外,纵横交错的条条水道中,宋辞晚便如文婶子方才画中所绘那般,在茫茫水域间踏波而立。

    秋风吹过芦苇,带起簌簌水声,宋辞晚在风中回望文婶子所在的方向。

    那边,还有方才离去的汇江县令等人。

    宋辞晚先前就在汇江县令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可众人却竟然无一个发现这一幕。

    她的日月换形术也不知不觉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此术有模糊视线,扭曲感知,制造幻觉之能。

    在亲眼见到汇江县令等人因为轻视文婶子的民妇形象,而错过了才气天降的真相这一幕时,宋辞晚便不由得心中一哂。

    她抬起手,摸了摸身旁翅膀扑扇的大白鹅。

    大白鹅对于什么才气不才气的全然不懂,它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身下的水。

    鹅类的天性已经使它难以抑制对水的渴望,只需宋辞晚一个点头,它便立时能扑入水中去,戏水、翻腾,捕鱼给晚晚吃!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激动地绕着宋辞晚飞,时不时还拿自己的头颅蹭她,又用肩颈处最为光滑的那一处羽毛不停往宋辞晚手边拱。

    拱了一阵后,将宋辞晚拱笑了。

    “大白呀。”宋辞晚笑道,“你只知眼下这水好,却不知水深处的世界有多少的暗流汹涌,你当我是不许你碰水么?我只是……”

    话未说完,因见大白鹅又是扇翅膀,又是昂脖子,它还挺起胸脯在宋辞晚面前摆出骄傲神气的模样。

    “昂昂昂!嘎嘎嘎!”

    鹅言鹅语,分明是在说:晚晚,鹅鹅不带怕,不带怕的呀!

    大白鹅见了水,便如文婶子见了画布与画笔。

    宋辞晚拒绝的话于是就止住了,顿了片刻,她道:“也是,倒是我偏见了。便如世人偏见文婶子,我若不许你下水,又与那些充满畏怯与偏见的世人何异?可笑……”

    可笑什么呢?

    可笑汇江县令等人口口声声称呼文婶子为“愚妇”,岂不知他们才是愚夫。

    也可笑宋辞晚自己,自以为通透,其实也有一叶障目,同样充满偏见的种种时候。

    人在世上,谁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观世?谁又能脱离世俗天性?

    有的时候,接受自己也有庸俗的一面,亦未尝不是一种豁达。

    宋辞晚抬起手指,接连叠加了十层铁羽符给大白鹅,又通过养灵术给它设置了危机感应,而后便放它下水。

    大白鹅欢叫一声,展开翅膀俯冲入水中,整个上半身在水中一阵扑腾,瞬间便叨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它“嘎嘎”欢叫,张口将鱼甩飞而起,鱼儿在半空中弹着身躯,被扔向了宋辞晚。

    大白鹅大叫:“昂昂昂!”

    晚晚,快接住!鹅鹅捉鱼给你吃啦!

    宋辞晚五指一张,隔着一层真气,以摄气术虚虚将这鱼儿接住。她笑道:“好肥的鱼,大白好样的!晚些烤了,我们一起吃!”

    说着,她直接将鱼收入了一个储物囊中。

    大白鹅欢喜极了,当下又是“亢亢”一阵叫,它扇动翅膀,鹅掌在水下飞速游动,在水中欢畅地转起了圈圈。

    宋辞晚见它高兴,也觉高兴。

    另一边,汇江县令等人接连将周围显眼些的大船都问了个遍,却硬是没能找到方才引动灵光的“才子”。

    而文婶子在接受了宋辞晚已经离去的事实后,手捧着那一百八十两银子,却是在船上跪了下来,对着天空磕了几个响头。

    小妮跟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磕头。

    文婶子虔诚祝祷:“多谢仙子高看小民,仙子馈赠,小民收下了,往后必定常祝常祷,期盼仙子仙福永享,道途通畅。”

    念叨完了,她这才安心将手上的银子又重新收回自己腰间的布包里。

    远远地,宋辞晚在数里之外的水面上又收到了两团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正气境画师之虔诚信仰,三斤九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凡人之虔诚信仰,二斤一两,可抵卖。】

    这母女两个,俨然都成为了宋辞晚的信徒。

    文婶子带着小妮磕完头,小妮忽然扑到文婶子怀里,而后,她才终于敢表达自己的欢喜道:“阿娘,我们有钱了,冬天终于不用再受冻了,嫂嫂也不用再总是惦记着,将我送到地主家去做丫头了是不是?”

    她那么开心,开心得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文婶子粗糙的手掌抬起,温柔地擦过她的眼睛,坚定道:“阿娘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卖出去做丫头的,小妮放心。”

    说了这句,她又告诫小妮道:“今日咱们得了银子的事情,回去以后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爹不能说,你哥哥嫂嫂那里也不能说,明白吗?”

    小妮“啊”了声,不解道:“阿娘,你的画能卖钱,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不能说?说了以后,阿爹再也不会阻拦你画画了……”

    “仙子愿以高价买我的画,那是仙子仁慈。”文婶子叹一声道,“换做旁人,又怎么可能还如仙子这般大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画,旁人看都不看一眼,别说是出三十两了,就是三两,三文,人家都不要呢。”

    小妮不服气道:“可是,阿娘,咱们如今有钱了,可以买到好的画布,有了完整的画布,娘的画再也不是碎布头拼的,就应该可以卖得起价钱了呀!”

    文婶子却忽将脸一板,郑重道:“小妮,做人万万不可以贪心,什么叫我们如今有钱了?又什么叫卖得起价钱?你想卖个什么价?卖给谁?卖了画以后,又要如何?”

    小妮就接不上话了,她这样的年纪,文婶子提的这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来。

    但文婶子说的做人不可贪心,这个道理她却是听得懂的。

    小妮顿时便羞愧起来,她低下头道:“阿娘,我知道了。今天是我们幸运,得了好处,但是这样的幸运不能常有,我们,我们……”

    文婶子接话,将她无法表达的语言表达出来道:“是,幸运不能常有,所以我们不能拿幸运来过日子。”

    她将小妮搂在怀中,拿袖子将她的眼泪又擦了一遍,说:“小妮,你不知道,阿娘现在,心里是又高兴,又有些慌。咱们小老百姓,没钱了怕,可是有钱了,也怕啊……”

    小妮抬头,又“啊”了声,声音里满是不解。

    没钱怕也就罢了,可是有钱了为什么也怕呢?

    文婶子喃喃道:“钱,是个好东西,可是钱太多了……要怎么才能守得住?”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在她的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涌动。

    这是方才画完画之后忽然得到的,这一点,她没敢告诉小妮。

    数里外的水面上,宋辞晚灵觉延伸,目睹了文婶子教女,听着她的每一句言语,只觉得文婶子果然不愧是能够顿悟画道的天赋奇才。

    其表面愚笨,实际上却当真有种大智若愚的隐士风范。

    她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虽则如今初初入道,她或许还弄不明白道是什么,也无法理解才气在体内的运行规律,更加没有什么系统的运行之法……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时日一长,似文婶子这等自行悟道之人,渐渐地自然就会明白画道的妙用了。

    宋辞晚作为她的引路人,不可能时刻跟在她身边,没完没了地关注她的成长,但在今日,却也不妨再护她一程。

    于是宋辞晚的手指动了动,偷天换日术发动。

    她取了两张护身符,以偷天换日术,分别从小妮与文婶子身上换来了一根碎发。

    护身符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二人身上,在她们的后背隐没。

    宋辞晚收走两根碎发,而后收回目光,不再关注二人。

    大白鹅还在水里面扑腾,但基本上它并不深入水底,而最多只在水面上层三尺左右的位置活动。

    鹅鹅还是很有分寸的——

    当然,鹅是禽类,虽然亲水,但对于潜水却并无执念,它不往水深处去,其实也是一种本能。

    这就挺好的,宋辞晚于是一边安心看着大白鹅在水中扑腾,一边开始操作天地秤,进行起了新一轮的抵卖。

    从翻越天龙山,到进入三公主的喜宴,再到如今引导文婶子入道,宋辞晚天地秤中的好东西多到她一时半会儿根本都卖不过来。

    原先她是计划每天要留出五次机会来进行魔灵戾气的抵卖,以此循序渐进增长寿元。

    但今天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有一部分她还很好奇,很想卖出去看看究竟能得到什么,因此原计划还是要有所改变。

    今日剩余抵卖次数还有七次,宋辞晚先拿了两次出来抵卖魔灵戾气,如此,寿元又涨四千年,达到了三万五千年。

    接着,宋辞晚就卖出了一颗先前一直想买,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机会的金樱子!

    这金樱子虽说是三公主所产——当时大公主说的是,三公主在产子,但实际上金樱子算不得完整的生命,因此严格说起来,其不算是三公主的孩子。

    这东西的性质,宋辞晚后来想明白了,应该是跟大白鹅的蛋差不多。

    只不过大白鹅一次最多能下两三颗蛋,大多数时候它还只能下一颗蛋,并且它不能每天下蛋……

    而三公主却动不动“产子”,一产甚至能产出数千颗。

    当然,不能因为金樱子产量高就觉得金樱子不值钱。真要对比起来,金樱子可比大白鹅的蛋价值高多了。

    一颗金樱子进入秤盘,天地秤有了解释:【金樱子,天地异种,时空异类蹑空族之空卵。此卵不能孵化,有一定的增强悟性之能,可抵卖。】

    这一次,关于蹑空族,天地秤加了关键的前缀解释:天地异种,时空异类!

    蹑空族究竟是什么?

    原来蹑空族是天地异种!

    关于天地异种,宋辞晚从前看过一些资料,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天地异种非血脉繁衍,却是禀异气而生。

    也就是说,蹑空族不是妖!

    天地异种多半天生神通,天生长寿,比之妖类,其更为神秘莫测。

    【你卖出了天地异种、残损的时空异类蹑空族之卵金樱子一颗,获得了奇物伪落宝金钱一枚。】

    伪落宝金钱:传说中落宝金钱的仿制品,能够无条件打落下品法宝及以下等级法宝一次,限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