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落日,雪野,羊群。

    约摸下午五点光景,伴随着阵阵羊唛声,江浔与王贵财赶着羊群又回到了刘家畔。

    “你捶,你捶,你捶死额算咧……”

    女人的哭闹,男人的吼叫,在西北风的呼啸中,格外清晰。

    “贵财哥,这是咋回事嘛?”江浔抽着烟锅子,啪,一抬脚,把烟锅扣在自己的鞋底子上。

    “还能是咋回事,柱子又在捶他媳妇枣花咧。”王贵财笑道,“走,看看去。”

    柱子家的土窑就在村委会不远,远远望去,村里的娃娃大人都围在他家四周,院子里的枣树上,还爬上了狗蛋和两娃娃,笑着看着这村里的大戏。

    人群中,江浔也看到了高景文老师和赵亮、赵小川,他们试图上前拉架,可是却又被村长拉开了,村里的人笑嘻嘻地看着,都不当一回事。

    哦,江浔看着高景文老师手里的钱,才知道这是枣花把家里的面盆给打碎了,柱子一急就动上手了。

    “这败家的婆姨……”他一边吼一边把簸箕般的在手在他婆姨枣花身上招呼着。

    “浔娃,莫上前,”王贵财笑着一把扯住江浔,“捶出来的婆姨揉出来的面,打累了就歇了。”

    哦,在桑树坪纪事中,也有李福林打青女的场面……

    看着枣花小嫂子披头散发泪眼直流的样子,江浔干脆在空中甩了个鞭花,鞭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景文、赵小川、村长都回过头来,嚯,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甩鞭子。

    “叔……”狗蛋兴奋地树上喊一声,哧溜从树上滑了下来。

    江浔拿着鞭子分开人群,一把就攥住了柱子的胳膊,“柱子哥,你累了吧……”

    不累!柱子正在兴头上,一把就想甩开江浔。

    “额来,额替你捶。”江浔笑着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来,“钱,买面盆。”

    柱子迟疑地接过钱,迟疑地看着江浔,江浔把鞭子往他手里一塞,就伸出了拳头。

    “高老师……”赵小川低声叫道,高景文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江浔想要干什么。

    枣花小嫂子也疑惑地看着江浔,却见江浔脖子一缩,眼睛就瞪得溜圆,迈着鸭子步就冲了过来。

    枣花吓得身子一哆嗦,爬起来就想跑,可是江浔哪容她站起来,一把就把她摁倒在雪地上,巴掌不停地落在她的身上腿上……

    枣花起初还在凄惨地叫着,后面就光会哼哼了……

    这是咋回事?

    当了多少年老师的高景文搞不清楚了,当了多少年生产队长的村长也给弄糊涂了。

    “他怎么还打上了?”赵小川和赵亮也糊涂了,他不是上去拉架的吗,怎么还动起了手了?

    “浔娃子这是干甚咧?”玉英嫂子一把抱着自已的儿子一边问着丈夫。

    “干甚,捶女人。”王贵财很自豪,他感觉他的话起作用了,这男人嘛,就得象个男人,女人嘛,就得捶。

    “你看,伱看,浔娃……”玉英嫂却感觉不对了,江浔一脸的狰狞,巴掌雨点般落在枣花身上,枣花都不喊了,“他不会把枣花捶死吧?”

    “枣花经得住捶咧……”王贵财挖一锅旱烟想递给江浔,毕竟捶女人可是个力气活儿,可是经玉英嫂这么一说,他就走到另一边,正看到江浔那张怪怪的脸。

    浔娃子疯咧!

    王贵财突然就咳嗽起来,这放了一下午羊的功夫,好端端一個后生就成这个样子咧?

    那边,攥着五块钱的柱子也傻了,这后生娃,好象打得比他还狠着咧。

    “柱子,他在捶你婆姨咧,快把你婆姨给捶死了,你得管管……”旁边,一位老爷爷提醒着。

    哦,对,他在捶额的婆姨!

    柱子猛然反应过来,额的婆姨,只能额自已来捶,谁也不能捶!

    他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攥住江浔的手,“停手,停手……”哦,看着江浔一脸兴奋痛苦麻木悲伤的样子,这是什么表情?柱子想要问他为什么捶自已婆姨的话,一下子让西北风刮跑了。

    “额不疼,”枣花笑嘻嘻地从雪地上爬起来,“他没真的捶额,一点都不疼。

    那还捶得什么劲嘛?

    柱子的火气一下上来了,自已的婆姨当着全村人的面儿让一个外人捶了一顿,他的脸往哪放?他吼叫着就抓住了江浔的胳膊。

    “停手,快停手。”王贵财身高力大,一把抓住了柱子,“额看,浔娃这是在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怎么不让他捶你的婆姨?”柱子不服气地吼着。

    “人家这就是体验生活,再说,额看出来了,人家也没有下死手捶你婆姨,”村长这时候站出来了,再不站出来,柱子就要跟王贵财和浔娃娃拼命咧,“枣花,你说是不是?人家这是变相帮你们拉架,你莫不知道好歹……”

    “是,额一点也不疼,”枣花笑了,可是看见柱子一瞪眼,她就把笑憋回去了,可是一转身还是小声说道,“嗯,就是不疼么。”

    “你再胡骚情,回家额还捶你……”柱子始终感觉在全村人跟前让江浔捶自已婆姨一顿就很丢人,他悻悻地攥着五块钱挤出人群,不知去哪里了。

    “许你胡骚情,就不许额骚情。”见柱子离开,枣花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刚才让江浔轻轻捶了一顿,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浔娃,”她学着玉英嫂的口气喊道,“你刚才捶额了,额也要……”

    你也要捶额?江浔笑了,自己这个子,枣花咋捶嘛?

    可是没想到枣花喊了一嗓子,“额也要扒你裤子。”

    啊?

    江浔一愣,可是看到王贵财笑了,玉英嫂笑了,村长笑了,再一瞅,村里的小嫂子大嫂子笑着就扑过来。

    “嫂子,额就是在体验生活,手下留情,留情,枣花嫂,玉民家嫂子,哎呀,我这是拉架嘛……”

    全村欢笑成一片,大人孩子,女人男人,老人年轻人,大家伙象过节一样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娃子被一群嫂子围在中间……

    高景文老师也在笑,却并没有上前求情,这个江浔,刚才真的吓了他一跳,差点让村里人打起来,他怎么回学校交代,怎么跟徐晓钟院长交代?

    笑声中,他跟村长一样看着被女人围住按在雪地里的江浔,哦,还有女人抓一把雪塞进他的……

    猛然间,江浔一把推倒枣花,提着裤带就跑了出来,他跑得很快,雪中只留下他一串脚印……

    “这娃娃上哪去了?”村长笑着接过王贵才的烟锅。

    没有人回答,村里的妇女的笑声,把雪都从窑洞顶振落了。

    可是,一阵好听的信天游就从山那边传了过来,仔细听,是江浔,是江浔在唱……

    你在山的那一边

    我在这圪梁梁上看

    叫一声妹妹你么听见

    你是哥哥的心尖尖……

    山峁茆上看的远

    还是那刘家了畔

    抱一抱那要命的亲格蛋

    你是哥哥的心肝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