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啊,到了宫里好生陪伴陛下。”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人找世藩,他都会安排好的。”

    “你在山下举目无亲,严家就是你的靠山,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受了气,也尽管说来。”

    西苑宫门外,马车旁。

    老态龙钟的严嵩,满脸慈祥的看着清风,殷殷叮嘱。

    旁边则满脸严肃的严世蕃,则用一种父亲般的眼神,鼓励的看着清风。

    西苑宫门口厚厚的雪地已经被太监们清理了一遍,此时地面又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风雪涩涩,雪势不大。

    几人的肩头也都已经担上薄薄一层积雪。

    清风看着面前的老人,还有身旁,眼神中透露着威严与鼓励之色的严世蕃,心中感动。

    虽然在严府只有短短的数天时间。

    但严家对她的照顾,却是无微不至,让她有种区别于山上,和师父师兄在一起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世俗里,家的感觉,嗯,她没体会过,但觉得家应该就是这样。

    有慈祥的爷爷,威严的父亲!

    “嗯,清风明白,阁老,小阁老,风雪渐大,你们也回去吧。”清风作揖礼道。

    “你去吧,我们看着你进去再走。”严嵩说着,示意清风先进去,句句不提长辈亲人,但又处处是长辈亲人的做派。

    见严嵩坚持,清风也不再坚持,微微颔首,转身朝着西苑宫门内走去。

    此时,门口正好有身穿红衣的太监迎了上来,却是收到消息的秉笔大监黄锦。

    见严嵩跟严世蕃竟然亲自来送人,黄锦目光微不可察的打量了眼清风,朝着严嵩二人看去。

    远远的拱手欠身,行礼。

    “去吧,去吧。”望着回头的清风,严嵩面容慈祥的笑呵呵摆手。

    “道长有礼了。”知道这模样标致,不施粉黛的少女道士,是干爹安排自己来接,送到主子的玉熙宫,黄锦自然是礼数周到。

    “咱家是司礼监秉笔大监,奉主子的令,来接道长去往玉熙宫面圣。”

    听到黄锦的话,清风也不怠慢,作揖礼道:“有劳黄公公了。”

    同时心里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黄锦。

    嗯,这就是太监吗?

    这些天,她在严府,也学了不少宫里的规矩,对宫里的一些掌权者也悉数得知。

    司礼监更是重中之重。

    作为一个自幼生活在山里的小姑娘,对话本里,别人嘴里提到的太监,也充满了好奇。

    “一切为了陛下,”黄锦笑着回了一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长,我们走吧。”

    “好。”清风跟在黄锦身后,消失在了西苑宫门后。

    雪势,渐渐大了起来。

    身子略显佝偻的严嵩,目视着隐藏在阴沉天穹下,蒙蒙风雪里的建筑,久久无言。

    “世藩,伱是不是让你的小妻,教清风房中术了?”严世蕃转身看向这个激进的儿子。

    “爹,那丫头白的就像個兔子,什么都不懂,她进宫怎么才能服侍好皇上?”严世蕃见老爹有怪罪的意思,当即急声解释。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为了我们严家……”话还没说完,就被严嵩的低喝打断。

    “不要再多此一举啦!”声音拉得老长,瞪着眼,爆发出无限的威势,吓得严世蕃退后一步,怔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没想到,老态龙钟的父亲,还有如此虎威,他仿佛看到了一头绝世凶虎一般。

    “父,父亲,您别激动,”严世蕃咽了口口水,上前搀扶着严嵩,“听我详细说来。”

    “这丫头本就是道门杰出之辈,像是‘素女经’、‘洞玄子’等经典,听我那小妻说,比她这个专研此道的散修还要熟稔。”

    说着严世蕃又言辞郁闷,道:“她还给我那小妻说什么房中修行,重在节欲。”

    “她还告诫说什么‘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千裹,不如独卧’。”说着,严世蕃手背一拍手心,急恼道:“这不是危言损听吗?”

    “昨日,我那小妻竟要与我分被而睡,还说是为了我的老命,简直岂有此理!”

    “我不跟女人分床睡,就没上等修养了?跟自家婆娘同被而眠,连中等都没了?从未涉事的小丫头,她岂能明白鱼水之乐?”

    “等她进了宫,就知道什么叫乾坤阴阳,什么叫孤阳不生,什么叫道法自然!”

    一番诡辩谬论,听的严嵩也是眼皮直跳,道法自然,是这么理解的吗?

    你严世蕃的眼里,道法自然就那点龌龊?

    “总之以后你在清风面前,做好一个合格的长辈,莫要再做有损颜面的事来!”

    严嵩懒得听他的鬼扯,在车夫的搀扶下进了车里。

    见父亲强硬的态度,严世蕃心中不爽,却也只能郁闷的应了一句,跟了上去。

    玉熙宫内。

    嘉靖打坐一番,祛除熬夜的疲惫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昨夜忙了一夜,如今倒也没有了继续修炼的心思。

    引气诀上说,修行之道,当松弛有道才是,一直闷头苦修,反而有害身心。

    “主子陛下万岁,奴婢黄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黄锦恭顺的跪在精舍外,“主子,正一道,清风道长已经在殿外等候。”

    “嗯。”正好放松一下,嘉靖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是。”黄锦起身后,躬身退出大殿,没一会,便领着一个身穿藏蓝色道袍的少女进来。

    少女,看起来清清瘦瘦的。

    鹅蛋脸,看起来略有些婴儿肥,面上不施粉黛,脑后用木簪扎了一个髻儿。

    一双眸子很大,很明亮,似是未经浊世污染的宝石一般,清澈,还有几分好奇。

    看到嘉靖的时候,眼中隐有打量之色。

    嗯,在山上的时候,她也听师兄们说过,皇帝如何如何,第一次看到皇帝,自是好奇。

    黄锦见这小道姑竟然直面见圣,轻咳了一声意识提醒。

    “贫道,清风。俗家姓名,张卿悟,拜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听到黄锦的提醒,清风倒也机灵,顿时低眉垂目,开始行礼。

    “赐座。”嘉靖平静开口,黄锦立刻搬来小凳给清风坐下,自己则垂手伺候在一旁。

    “说来,朕与道门渊缘颇深,”嘉靖坐在上方精舍中,看了眼下方,眨着清澈眸子的少女,“嘉靖三年,朕与邵元节真人一见如故。”

    “你可知邵元节,邵真人?”

    “嗯,”清风微微点头,“知道的。”

    “上清宫的邵真人,按照辈分算起,是清风的师兄。”

    师兄?这回轮到嘉靖惊讶了。

    这小姑娘,看年龄不过是破瓜之年,绝不超过十六岁。

    这辈分,竟然跟邵元节平辈,倒是出乎意料。

    “这么说,你与陶真人也是同辈了?那上任天师张彦頨是……”嘉靖来了几分兴趣。

    “嗯。”清风不解这位皇帝为什么会笑的奇怪,不过还是解释道:“他是师祖。”

    “师祖仙逝之后,师父与邵、陶二位师兄同辈,他老人家便代师收徒。”

    “那你应该叫他师兄,为何叫师父?”嘉靖疑惑,这龙虎山的辈分是乱的吗?

    “回陛下,虽然辈分上是师兄,但实则是师父。我自幼便是师父带大,而且他也没有纠正过我,习惯后,就一直如此称呼了。”

    “呵,呵呵……”听到清风这么说,嘉靖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笑着看向清风,道:“你那师父心眼,忒不大点了。”

    “这事,嗯,像是他干得出来的。”

    “师父心眼不小……”尊敬的师父被说心眼不大,清风抿了抿小口,低下头,眉头轻轻蹙起。

    “个中缘由,你还小,自是不明白。”嘉靖看出这小姑娘的情绪,全当是修行,治国之余的逗闷子,愿意多说几句。

    “你师父这是在给你师祖出气呢。”

    出气?清风眨了眨眼,神情间有不解之色。

    “当年,邵元节不过是你师祖的属下,弟子都算不得,得你师祖引荐才得青云路。”

    “之后,朕让邵元节总领道门,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

    他的地位与日俱增,还在你正一道的历代领袖,龙虎山的张天师之上。

    而那时,你师祖才是天师,这在你那心眼不大的师父看来,让你师祖情何以堪?”

    “如今好了,他算是出了口气。”

    “你们本该是师徒关系,他却偏偏要代师收徒,让你这丫头与邵元节,陶仲文同辈论处,陶仲文没死之前估计也被气的半死。”

    “不过如今邵、陶二位都已仙逝,人死为大,你师父还要把你送到朝廷来这么一出,陶仲文的徒子徒孙会怎么想?”

    “这不就是自己吃过的瘪,也要让别人尝尝滋味吗?”

    “你说,他心眼可不就是不大吗?”

    说着,嘉靖笑着看了眼黄锦,道:“看来,这道门真人气性太大,修为不到家啊。”

    “主子说的是,”黄锦听得出来,嘉靖的调笑,当即笑呵呵的附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主子的境界的。”

    陛下说话好没道理,难道这不该怪你?再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又没有错?我辈修道,讲究心性豁达,才不是以德报怨呢。

    话说,师父和邵师兄,陶师兄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吗?

    难怪提到他们,师父总是一副不忿的样子。

    清风心间,思绪纷纷。

    “且不说他们,”嘉靖一摆手,一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道:“符箓、丹鼎、积善、占验和经典这五派,你专精哪一道?”

    虽然正一道是符箓派代表,但也不尽然,道门内部融合交流,正一道的道士,除了修‘本专业’外也可能主修其他‘专业’。

    “主修符箓、丹鼎、占验和经典。”让嘉靖惊讶的是,这少女竟毫不犹豫的说专精四派。

    黄锦也露出目露惊讶之色。

    之前就听说,这次严嵩找了个道门天才,没想到果然不同凡响。

    同时主修四派,令人惊讶不已。

    “天才吗?”嘉靖看着面前目光清澈,清清瘦瘦的少女,眸光涌动。

    又想到昨日视听天下时,看到的一些人,一些事。

    忽的,心头升起了个念头。

    此女懵懂单纯,或可为我所用。

    一念起,千般计较,已然是在胸中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