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寡妇听得这话,又见村人好些鄙夷和冷淡的神情,心下是一边后悔当初怎的没在逃难前定下一门婚事。

    当初她放出口风要给孙女相看,是有几户托人来问的,因着孙女平日里实在勤快,人又老实,过日子都喜欢这样的。

    她就是贪心,吊着没应,现下一两银子、两升米都遭人白眼,实在恼火。

    但事情已经这样,周寡妇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将儿子、儿媳拉一块,三人滴滴摸摸说了好一会。

    陶氏喊上村里的几个妇人把林来娣小心挪到一处,一是现在商量的事她作为商婚对象,不方便在场。

    二是大伙心肠好,爹娘亲奶当面卖闺女似的,让林来娣亲眼看,实在难堪。

    二愣子爹、牛娃子爹两人心里都暗暗打起小算盘。

    他们和林郁勇家根本没有什么亲属血缘关系,这事要说个清楚,还得往上数五代的祖辈说起。

    林家村大部分人是当初不知何故,被流放到此地的林家老祖。

    在村里落户口,又陆陆续续接纳了不少逃难或是流放来的。

    大家都是外来人,为了站稳脚跟,好些人跟着改姓林,跟着林家老祖这支最有能耐的过日子。

    四五代人后,大家都没有什么隔阂,以林氏一族自称,连族谱都是一块修的。

    两家都是父子俩,儿子年岁也差不多,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和林来娣都很配。

    “我们来娣在家勤快节俭,老实本分,今儿嫁人,实属无奈。

    我这当奶的,没什么嫁妆给,和她爹娘仔细想明白了,就做个善缘。

    哪家能出半贯(半两银)外加上两升面,我们家就把来娣许给他。”

    周寡妇脚步往前动两步,朝在场围观的人说道。

    她言语间是很有信心的,这个数,在村里想接个童养媳回家都不见得能成,现在可是一个十四岁的大闺女。

    这话确实挠到大伙的痒处,能花这个银子娶个老实能干的闺女实在难得。

    有想法的人心里再次火热起来,一家人很快凑一起低声飞快商量。

    “爹,你说啥?”二愣子晒成小麦色的脸蛋,唰的一下就红到脖子,这怎么就扯到他身上。

    娶媳妇?他、他行吗?

    二愣子爹没再管这个臭小子,他目光扫过其他人,在某个身影上顿了片刻,不敢大意,“成不成还没定。”

    说完,从一直贴身背的包袱里再三确定好银两,趁其他人还没商定。

    他穿过人群,直接来到周寡妇跟前,“周大娘,我家愿出这个聘礼。”

    三叔公几人一直站旁边,见二愣子爹先一步,往他身上细瞅了瞅,到没说话,只看周寡妇如何应对。

    周寡妇其实还不大愿意定,她见村里有几户是有想法的,便想趁机挑一挑,能加银子或粮食更好。

    确实有意向的不止二愣子家,但大伙都是一个村,周寡妇又起趁火打劫的苗头,于是没人再往这来。

    三叔公怕事情给搅黄,出言道,“来娣这丫头人不赖,大伙有愿意的来我这,聘礼按说好的,看你们家要选哪个便是。”

    这话一落,众人心安,便由各家管事的大娘大婶去三叔公那表态。

    林泽见这后面来的有三户人家,看来这位林来娣的女孩口碑相当不错。至少她家里长辈这样的性子、作派,还有这么多人稀罕。

    想到这里,林泽便从这边离开,走到陶婶和林来娣那。

    “泽哥儿,你咋来了?”陶氏和两个妇人暂时陪着林来娣,见林泽凑过来,有些意外。

    林泽视线落在林来娣身上,见她虽然看不清那边的情形,仍是不放弃一直看,支着耳朵费劲听。

    “陶婶,我觉得,这事要不让来娣自己来选?聘礼是定的,选个合她眼缘至少宽慰些。”

    林来娣眼睛霎时感激地看向林泽,眼角都泛着水意,林泽的话真是说到她心坎上。

    “谢谢大少爷,谢谢...婶子,成吗?”转头看向陶氏和其余的两位妇人。

    陶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不说是什么出格的事,时下相看的男女,两家总会用些小法子让他们见一见。

    “我跟老爷子说说。”陶氏决定道,说完便走了。

    “麻烦两位婶子扶我起来。”林来娣心性坚毅,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身上的痛楚都被暂时压下去,说什么都要为自己争一争。

    林泽见状,不好多留,随后便去三叔公那观察情况。周寡妇三人还在四户人家那不停选来选去。

    陶氏很快就同公公和男人说了林泽这番话,三叔公往周寡妇那犹犹豫豫的脸上看了看,心下觉得不能由着这卖女的一家子给人称来称去,挑菜一样。

    “我看这样,咱们四个小伙,就过来一下,让来娣丫头自己见见,选个合眼缘的。”三叔公的话让周寡妇三人顿时哑口,反应过来就要出声驳回去。

    这嫁人的事,怎的要由大姑娘自己定?没这规矩。

    四家都没意见,反而这样更好,免得周寡妇又整什么幺蛾子。三叔公趁机低声警告,“聘礼都是你们的,再啰嗦,你们家的事,族里不管了。”

    林郁勇第一个缩起脖子,不再吱声,顺便把他娘往后扯扯。

    周寡妇嗫嚅几下,觉得这死丫头怎的这么多事,没一件让她顺心的,赶紧去别人家,省得在跟前碍眼。

    二愣子过来前,他爹匆匆忙忙给收拾一番。头一回相看,还是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二愣子完全没有平时的机灵劲,紧张地攥着衣角。

    但娶媳妇是大事,二愣子不懂具体的东西,他依然硬着头皮站出来。

    二愣子往边上看,另外三个都是一块玩的,狗子、牛角以及牛娃子。

    牛娃子是个没心眼,性子憨厚的。这种场合他还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林来娣,还有熟人二愣子。

    林来娣也相当不自在,但好歹这是她最后一点机会,不可能扭扭捏捏就放弃看。

    在陶婶子的陪同下,林来娣走出来,垂着眼帘,用余光将四个男娃都看上好几遍。

    在过来时,陶氏就跟林来娣偷摸说了些情况,

    “丫头,这四家里,二愣子、牛娃子家里都是没女人的。

    你进门没婆婆拘着,管家的事等过一段时间定是要交你手上。

    人少,一门心思过好日子,就算家底薄也舒心。

    另外狗子和牛角家人不少,这也有好处,人多过门在村里也不怎么怕受欺负,腰杆硬些。

    逃难后,到新的地儿落脚,人多这日子也容易过起来。”

    更细的,比如各家的当家人是什么性子,陶氏便不肯多说一句。

    她是个聪明人,这过日子的事,你觉得不行的,人家却当个宝。

    免得日后怪她,陶氏便只说不落人把柄的话。

    林来娣其实很忐忑,自己的命数突然握在手上,即期待又害怕。

    她拼命回忆自己对这四家人所知道的一切只言片语,试图从中得到终身归宿的答案。

    然而感觉自己想了许多许多,实际上在这么多人催促下,她只短短半柱香(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说出决定。

    林来娣偏过头,小声在陶氏耳边说了一个名字,众人只听见陶氏大声道,“姑娘和林池结良缘——”

    二愣子,大名林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