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边境,瘴气之森。

    氤氲的浓雾几乎凝成实体,给幽暗的森林增添了湿漉漉的森然气息。

    偶尔有妖兽庞大的身躯走过,搅动得雾气不安分的流动,惊起几只浑身漆黑的冥尸鸟,发出刺耳难听的鸣叫,随着风声远远飘去。

    百里之外,城镇之中,云箬抬起头看向瘴气之森的方向。

    一阵风吹起她裹着头脸的纱巾,露出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

    “来,帮你削了皮了。”小摊主利落地把东西放进云箬竹篮里,“回家上火一蒸就行,或者直接煮。”

    “谢谢。”云箬摸出八枚铜钱递过去,又看了眼森林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过耳的风声里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听得她有些不安。

    小摊贩收了钱,见云箬没走,也跟着她遥遥看了眼瘴气之森的方向,笑道:“姑娘,你来咱们北州城没多久吧,别在意,这边就是风大,听起来呜呜噫的跟妖兽叫似的,但咱们北州城的防护结界可是一等一的!要是有妖兽来会提前示警,别担心。”

    云箬不由得笑了笑,朝小摊贩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走了。

    周围行人渐少,房屋也稀落起来,时间将近傍晚,夕阳昏暗,照在逐渐破败的断壁残垣上,有种艺术般凄然的美感。

    这边是半废弃的老城区,几乎很少有人来。

    云箬进了小巷,七拐八绕一直往里走,最后停在一间尚且还算是完整的屋子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院子被打理的很干净,却也十分简陋。

    进了屋把裹在头上的纱巾拿下来,拍了拍挂在窗栏上,云箬才呼了口气,去院子里洗了个手,回屋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雪薯,懒得蒸也懒得煮,直接咬了一口,不难吃,于是像啃水果一样啃了两块,剩下的放到两个碗里扣起来,当明天的早饭。

    接下来干什么呢,她托着腮坐在窗前。

    天快黑了,北州城的晚上一点光都没有,看星星这个唯一的浪漫消遣被堵得死死的。

    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远离现代化的世界,晚上好像只能睡觉。

    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消失,云箬爬上了床。

    早睡早起也很好,她最近感觉身体很轻盈,去城里干活也不累,必定是被现在的良好作息养出来的。

    她躺在床上,有些庆幸自己重生后依然是在北州城。

    起码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至于两眼一摸瞎,还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现在的住所,免于流离失所。

    之后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废弃的老城区。

    在玄阳宗的三年,她从来没烦恼过这些。

    想到在玄阳宗的日子,云箬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嫌弃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想什么呢,现在能活着都是万幸。

    当初她刚穿过来就在北州城,没多久就被玄阳宗的人捡了回去。

    当时云箬觉得自己锦鲤附体五福加身,玄阳宗啊,仙门之首啊!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飞天遁地御剑飞行,游历世间尽显仙侠风范!

    可惜现实给了她狠狠一个棒槌。

    她穿的身体毫无灵脉觉醒的迹象,只是个普通人。

    还好捡她回去的师兄完全不嫌弃她,对她好得不像样,俨然把她宠成了宝。

    大师兄渊渟岳峙天之骄子,是玄阳宗宗主首徒,独独对她一个人上了心,哪怕是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也会记在心里,各种天材地宝珍奇异物,只要她表露出好奇,他都会排除万难为她寻来。

    二师兄名门之后,清雅俊逸,如隔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却会带着她去山下买乱七八糟的小吃食,恰逢节日,还会偷偷带她去放河灯许愿。

    小师兄为人冷淡寡言少语,刚上山时云箬还有些怕他,可二师兄偷偷带她下山玩水让她染了风寒,隔天她醒过来,是小师兄一直守在她床边。

    ……

    过往太多,想起的时候记忆不受控制蜂拥而来。

    云箬曾经以为被捡回玄阳宗师是自己好运当头,却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被封入玉棺洗髓抽魂,在蚀骨灼心的折磨中才知道真相。

    她得到的荣宠和偏爱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的身体。

    她穿的这具身体是世间罕见的凤凰骨,只要一息尚存的魂魄,就能在她体内日渐温养恢复,师兄们捡她回去只是为了拿她当养料救早逝的白月光。

    她以为她穿的是本团宠甜文,没想到是替身虐文。

    云箬被封在玉棺中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抽空嘲讽了一下自己,她就知道,从来开奖只能开出谢谢惠顾的她没这么好运。

    平白捡回一个普通人,还能一跃成为宗门宠儿,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她却没去深思。

    当初果然不该贪图美色,真是色令智昏。

    只是那具凤凰骨不仅温养了师兄们白月光的魂魄,也温养了她的魂魄。

    被换魂后云箬没死,还换回了自己的身体,醒来的时候在北州城城郊,就在当初被玄阳宗接走的地方,她差点以为是时光倒流,打听清楚后才知道距离她被封入玉棺不见天日那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大概前有凤凰骨的滋养,后有自己身心合一,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比以前要好,曾经在玄阳宗她总是动不动生病,体质又弱,现在她健康得仿若一头牛。

    逝者已逝,不必追。

    重生的第一天,云箬就在心里和玄阳宗上的小师妹庚桑箬做了告别,换回了自己的名字。

    死过一次,她再也不抱什么幻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作为普通人,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云箬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是睡前想起了一些有的没的,还是傍晚时听见的风声实在怪异,她的梦里一直盘旋着呼啸而来的呜咽般的声音,吵得云箬睡不安稳,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再也睡不着了。

    歹势,都怪今天天太黑,她才会在睡前瞎回忆,搅了安眠。

    玄阳宗害人不浅。

    她干脆爬起来去院子里汲水洗脸。

    睡不着就做早饭好了,试试新食物雪薯蒸出来好不好吃,这可是她攒了好几天的工钱才买得起的。

    民以食为天嘛。

    院子里黑漆漆的,云箬眼睛已经适应了,慢吞吞地去灶台边生了火,往锅里加了水把雪薯蒸上才去洗脸,四月初的水还有些寒凉,她却不觉得冷,就着水把昨天穿的衣服也洗了,借着厨房里的火光穿在竹竿上晾晒。

    锅里水沸了,咕噜噜的冒着热气,雪薯香糯的味道也传了出来。

    云箬闻了闻,觉得自己昨天多少有点暴殄天物。

    她隔着窗揭开盖子,热气扑出来,香气也跟着四溢开来。

    云箬拎了根筷子戳了戳雪薯,还不够软糯,打算再加点水让它继续蒸一会儿,打水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从灶台下捡了根燃烧着的木柴凑到井边。

    狭窄的井面下水光映上火色,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在水面上泛起冷光。

    井水在震动。

    云箬猛地抬头看向瘴气之森的方向,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

    她把木柴插在井口,借着斑驳的墙面上几个凹痕,利落的翻上了屋顶,在无边的夜色下,一座小山般庞大的身躯沉默而又缓慢的朝着北州城而来。

    ——是妖兽!

    这个距离了,结界玉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云箬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墙,拿起搭在竹竿上还湿漉漉的纱巾包住口鼻,出门疾步向着城边守卫处的方向跑去。

    妖兽通常只生活在有瘴气的地方,幽暗的森林、腐坏的沼泽、不见天日的峡谷……种类很多,大部分都身带毒瘴,以万物为食,有些专吃人类,也有些讨厌人类的。

    只要有妖兽入侵城镇,就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每个城镇都会设有结界玉,若有妖兽接近,会示警并开启防护,保护城中的人。

    云箬跑得很快,穿街过巷,时不时跃上墙头看一下妖兽,妖兽的距离越来越近,浑身散发的瘴气几乎能用肉眼看到,城中却始终安静,不见结界玉示警。

    过期了?

    结界玉一般是从仙家各大宗门购买的,守卫处会定期检查是否有损,这可是保护整个城镇安全的要物,总不至于坏了却没人发现吧。

    她心中胡乱猜测,脚下愈发的快。

    不快点,等那只妖兽来到近处,都不用进城,光是它身上瘴气的侵入就能杀死成千上万人。

    守卫处的瞭望塔看着近在眼前,却让云箬好一通跑,期间从一家院子里穿过,攀爬矮墙比绕路方便多了,惊起这院子里睡觉的一个老妪,揉着眼睛起来查看,看到一个飞快爬墙溜出去的身影,和一句快要散在风里的“妖兽来了”。

    妖兽?

    老妪懵了半响,发现院子里东西都没丢,摇了摇头,确信自己是老眼昏花,回屋睡觉去了。

    怎么会有妖兽呢,城里的结界玉都没示警。

    她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云箬跑远,却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再次放弃了沿途大喊大叫把人吵醒的计划。

    人们更相信结界玉,她现在把人吵醒还要解释,少不得拖慢速度,不如直接去守卫处。

    她几次攀上高墙观察妖兽,小山一样的巨兽步子缓慢,体型很大,却没有踩出地动山摇的气势,除了微微地震动,弄出来的动静和它的身躯实在是不相符。

    有可能是离坤妖兽,体庞步轻,喜阴,呼吸间吞吐瘴气,有毒,但不喜食人。

    这种妖兽还算好对付,不要被它的瘴气碰到就行。

    云箬思考间身手矫健地翻过最后一道矮墙,顺手在积满灰尘的墙头上一抹,进了守卫处的地盘。

    说是守卫处,其实也就是个老旧的空院场,地处城镇边缘,跟她落脚的废弃街区一样门可罗雀,现在城中有了结界玉,曾经设在这里的瞭望台变得作用不大,几乎成了个摆设,却也一直有人看守。

    云箬一边往里跑,一边把手上的黑灰往脸上胡乱涂了几下,一张脸变成了花猫乞丐样,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咕噜噜转了转。

    “什么人?”守卫的人发现有人闯入,呵斥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