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你不就我爹一个弟弟么?”

    听着侄子的问话,徐教头黑漆漆的一张老脸,都忍不住涌上一层羞红,随即他恼羞成怒,指着面前的香炉说道:“你这孽障,还一见如故,蹲在门口拉着人结拜,我徐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坏了!”

    他侄子看着他身后的香案,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徐家的……门风?”

    “你!”

    “就是嘛,也不看我是谁的侄子,又是谁教出来的徒弟……”

    “唉唉,算了算了,孩子还小不懂事。”郑法拦在比他大了起码五岁的徐家好侄儿面前,对着徐教头苦口婆心:“好好说,好好教,别动手啊!”

    徐教头看着郑法,脸上就更尴尬了,举着的手掌讪讪地落下,小声道:“让你见笑了……”

    郑法知道,这时候不安慰两句,徐教头这辈子大概都不想见自己了。

    他看着徐教头的眼睛说道:“先不说徐教头你对我有授业之恩,之前我也听少爷说过,教头你还想收我为徒,抬爱之情我其实一直铭记在心。”

    听到他这么说,徐教头赶忙摆手,脸色却自然了许多。

    “你本是璞玉,没有我……”

    “没有教头的看好,我可能连留在七少爷身边当书童都没机会,哪有今日!”

    郑法这么一说,即使徐家叔侄都知道他以安慰之意居多,但他语气中的真诚,还是让气氛没那么尴尬了。

    “今日这事,”徐教头叹息了一声,带着些:“是我因为这《灵鹤身》,失了平常心。”

    “《灵鹤身》?”郑法一听今日这遭遇是因为徐教头面前的武学典籍而起,不免也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几本书。

    “这是夫人让我传授于你的,乃是赵府的不传之秘之一,记住,你若是学了,没有夫人的允许也绝不能传授给任何人!”说到这里,徐教头方才温和的脸也挂上了一层肃色。

    郑法点点头,心中却还是有着不解:“《灵鹤身》这门武学,至于么?”

    “很至于!”徐教头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一旁支着耳朵偷听的侄子,指着门口道:“你先出去!”

    “啊?”

    “出去!”

    看到徐教头的黑脸,尽管有些不情愿,他侄子还是一步三回头走出了门。

    徐教头站起身,将门紧紧关上。

    门外是他的小弟子,更是他的侄儿,他还如此防备。

    显然他对《灵鹤身》的有关事情,真的非常谨慎。

    “你知道,我之前教你们《松鹤桩》的时候,为什么看不起外面武馆?”

    “因为咱们赵府的武学,是仙门传承,比如松鹤桩,练成了可以延寿。”郑法回忆起之前他的说法。

    “传承是真的,延寿也是真的。”徐教头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只有咱们赵府这种传承自仙门的武学,练成了之后,可以以武入道!”

    “以武入道?”郑法不由将目光落在了《灵鹤身》上面。

    “具体什么是以武入道,我也不清楚,但江湖中一直有这传说,传说中以武入道就能入仙门。更重要的是,咱们赵府出自仙门,也有这个说法!”他转头看向《灵鹤身》:“夫人将这个传授给我的时候,亲自对我说了,这就是门以武入道的武学。”

    “我当时还想着,说不定练成了这个,我也能进仙门呢!”

    郑法点点头,理解了《灵鹤身》的珍贵和徐教头的谨慎。

    “可……教头你不是练过么?为何还……”

    郑法的话没说完,他总不好说,你为何还处心积虑地舔……额,讨好我吧?

    徐教头看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又有点尴尬,但过了一会却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原以为我放下了。”

    “嗯?”郑法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

    “郑法,你知道我在赵家待了多久?”

    “不知。”

    “我和你一样,也是赵家的家生子,自小在赵家长大,如今也五十五年了。但比你幸运的是,我从小就在赵府,得了赏识,十岁就开始习武。”

    徐教头看起来像个中年人,不想却已经年过五十,显然是习武有成。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回忆,继续说道:“我资质不错,十年就从护院中脱颖而出,被提拔成教头。二十年我已经成为江湖上一流高手,自以为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郑法没说话,他等着着徐教头说出下文。

    “那时候,夫人看我天赋很好,赏了我这本《灵鹤身》。”徐教头的手指捏着书桌的边缘,很用力,手指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时我心比天高,听说这门武学练成了能够入仙门,心中自然狂喜无比,下定决心一定要练成这灵鹤身,超脱凡俗,一步登仙!”

    说到这里,他手指慢慢放松,嘴角升起一丝苦笑。

    “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没练成。”

    郑法点点头,但徐教头下一句话还是让他有点惊讶。

    “你知道我为了练《灵鹤身》蹉跎了多久?”

    “二十年!”

    徐教头的声音中,满溢着苦涩:“整整二十年!我日日研读这《灵鹤身》,每日吃饭睡觉这几本书都不离身,像是疯了一样,却毫无所获。”

    郑法没想到,《灵鹤身》在徐教头口中竟然如此难练。

    徐教头此时看起来完全不像之前郑法认识的粗豪汉子,表情中满是沧桑:“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时光如贼,已经虚度了二十年岁月。”

    “无妻无子,一事无成,壮志散尽,这才终于决心放下《灵鹤身》,将书还给了夫人。”

    室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回荡着的只有徐教头无法言说的遗憾。

    良久之后,还是徐教头自己摇摇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打破沉默:“我听说夫人要将《灵鹤身》教给你,想着你天赋比我更好,说不定能练成这门武学。”

    郑法心中清楚,按照徐教头的说法来说,他还真不一定比徐教头天赋好。

    “我就起了私心,想着和你先结个善缘。等日后你若说练成了,向你讨教一二,还有能练成这《灵鹤身》的希望,说是放下,还是满心妄念。”说着,他还朝着郑法拱拱手:“没成想,让你看了笑话。”

    郑法并没有觉得徐教头妄念重,谁半辈子都浪费在《灵鹤身》上,不生心魔都难。

    “好了,这《灵鹤身》你拿回去吧,夫人让我教你,说实话我是教不了什么,我领悟的那点东西,说不定还会让你误入歧途。”

    郑拿起几本书,刚站起身,就听到徐教头说道:“郑法,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嗯?”

    “这《灵鹤身》难练,我也不知你多少年能成,可你若要是练出了名堂,就是我死了,你也要在我坟前给我说一声。”徐教头转过身去,没看郑法,只是语气沉重:“让我知道,这以武入道之说不是虚妄,我这半辈子……不是个笑话!”

    “算了,若是几年内练不成就别练了。”郑法点点头,转身出门的时候,又听到徐教头有点低沉地声音:

    “别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