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正光总是在校园里游荡。

    有一天,他看见两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其中一个女生左手举着快递盒子,穿着粉色T恤,黑色短裤。黑色短裤只比T恤的末端长了一点点,遮住大腿的一小半。短裤的材质有点像窗帘?

    两人迎面走来,走过,而后,他回头去看。

    那个女生扎着低高度的马尾辫,辫子的结的高度和脖子差不多。她的皮肤很白,她的白色拖鞋鞋底很厚。

    慕正光忽然在想,如果小徐同学也穿着这样的衣服和裤子,一定会比这个人更好看。可惜的是,她从来不会穿这么短的裤子。

    哪怕有时她的坐姿不太端正,让裤子的末端往上移了一些,也不会只遮住大腿的一小半,顶多只是让膝盖和膝盖以上几厘米的皮肤显露在外。

    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对她的衣着打扮说可惜?我是可惜她不像别人一样展现自己吗?难道我希望她成为这样的人吗?当然不是!我不喜欢那样的人,我也不是喜欢展现自己的人。让我觉得可惜的是,我没有看到!因为她没有满足我的自私的愿望,所以我才觉得可惜。

    慕正光花了好几分钟才止住脑海里的那些不好的想法,他抬起头,又见到一个女生朝他走来。

    她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瘦,她的散开的淡金色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很短很短的白色T恤,遮不住胳膊,也遮不住腰。

    很短很短的牛仔裤,似乎比之前的那个人的裤子更短。

    慕正光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杨树雨在观察慕正光的一举一动,也在窥视他心中的每一个想法。通常,学校里的环境相对简单,在这里聚集的罪恶,浓度不会太高。用这种浓度的罪恶考验慕正光,刚好合适,因为他的弱点就在于此。

    一天夜里,宿舍熄灯了,慕正光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想早点睡着。

    “听说音乐社的社长又换了个女朋友,还是大一的学妹。”

    “他是幽龙人,他换个女朋友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女朋友能跟他玩多久。”

    “顶多两个月,不能再长了。”

    “我觉得找学妹不好,什么都不懂,还得教,他应该找学姐。”

    “他明年就上大四了,他今年再不找学姐,就没有学姐了。”

    “学校里不是还有研究生吗?隔壁师范大学里也有。“

    “说不定他也找过呢。找学姐比找学妹简单多了吧?”

    “没事提学姐干嘛,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处,他这两年估计遇到十几个了吧?”

    “那不是老少皆宜嘛,反正就是玩玩,又不会娶。”

    “他上大学的时候玩了十几个,他上高中的时候肯定也玩,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个了吧?”

    “让他有钱呢?同样是住在宿舍外面的……”

    到这里,聊天声突然停了。

    和徐相处时,慕正光从不越界,直到现在,徐不在了,他对这件事也从无后悔。两人的关系不是夫妻关系,在底线和原则的约束下,无论时间倒流多少次、无论给他多少次选择,不该发生的事,都不会发生。为了一时的享乐而抛弃底线和原则,这才是真正值得后悔的事。

    有些人在面对罪恶时不苟言笑、正襟危坐,其实他们在内心大喊“如果有机会,我也要试试”。慕正光不是这样的人。慕正光在内心里一遍遍地诅咒他的室友:也许假以时日,这些人将会以悲惨的结局收场。

    杨树雨看到了慕正光的态度,也听到了他的诅咒。这样的诅咒过于严厉,似乎能跨越世界。遗憾世界里的慕正光在听到这些话时会这么想,现实世界里的他应该也会这么想。

    如果不消除遗憾世界对他的影响,现实世界里的慕正光极有可能像赵妤曦一样随意书写法令,惩罚那些他讨厌的人。虽然这不是坏事,但也不是好事,因为慕正光书写法令的出发点是恶意和诅咒。

    他用恶意和诅咒压制了这一类邪恶,也是一种过关的办法,但这种办法并不稳定。倘若加大邪恶的浓度,他一定会崩溃。

    杨树雨为遗憾世界里的人感到忧虑,也在担心遗憾世界之外的人。

    冬天到了,温度很低,慕正光习惯于找一个人少的教室坐着,看看以往的照片,或是趴着休息一会儿,但不能休息太久,否则夜里睡不着,又要听到他们的聊天。

    又放假了,又开学了,春季校招开始了。

    熄灯后的夜谈里,多了一项内容,工作。

    有的同学暂时不打算就业,他们即将参加研究生复试,或者已经成功保研,还有的人准备出国。

    而那些打算就业的同学,有的人在离家很近的地方找到了工作,上下班时只需要骑电瓶车,几分钟就能到。

    有的同学和申渎市里的某家大公司签了合同,并且还给他女朋友也在市里找回一份工作,预计奋斗20年就能在市里买一套房。

    慕正光正在做毕业设计,毕业设计才刚开始,也正在找工作,工作还没找到。他听着这些像是真话但真假未知的传言,越听越压抑。

    无论传言是真是假,只要一想到有的人确实在经历着传言中的生活或是远高于传言的生活,慕正光就很不开心,自卑、抑郁、焦虑、嫉妒、仇恨、恐惧、伤心、抱怨等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在黑夜与混乱的心中逐渐沉淀,直至浓墨重彩。

    躺在床上也睡不着,那就不躺了,慕正光选择出去走走。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宿舍楼旁边。熄灯后的宿舍楼幽黑、昏暗,那些窗户像许多颗盲目的眼睛,伴随着夜里的冷风,投来毛骨悚然的目光。

    我曾被恶意的目光注视,也曾被善意的目光注视。

    我接受恶意的目光,但现在我好像无力应对他们的恶意了。

    慕正光打开手机,找到和徐的第一张合照。

    2022年5月25日。

    她穿着草绿色T恤,灰色长裤,长发散开,落在两人的肩上。

    “姐,谢谢。”

    慕正光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善意的目光并没有让他心中种种令人忧愁的情绪减少,也没有让他的生活现状发生改变,他关掉手机,并把手机放到一边,交叉双臂,搭在腿上,低着头,头发触及胳膊。

    眼泪掉在裤子上,略微有点湿。

    今天凌晨,有无声的哭泣。

    第二天凌晨,也有。

    第三天凌晨,慕正光又在翻看徐的照片。

    假如她还活着,将近一年过去了,我的手机里肯定又会多出很多她的照片吧。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她是否又来到了人间。但愿这一次轮回,能让她离正义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