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5日,这一天,慕正光上午没课,但他在早上八点之前还是起床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转个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就往旁边的房间跑。

    徐听到了脚步声、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书,刚一转身就被人抱住。

    “姐,你今天早上能不能不去上课?”慕正光泣不成声。早在见到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满脸泪痕了,既有委屈的眼泪,也有喜悦的眼泪。

    两个人相处时,至少得有一个人保持正常的理智,他没能做到,但我应当做到。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徐不再惊讶为什么他没敲门就进来了,也不和他计较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能。我答应你,今天上午不去上课了。我的平时分应该够高了,偶尔逃一次课也没事,不用担心不及格。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哭得这么伤心吗?慕正光小朋友。”

    徐把手贴在慕正光的脸上,不是为了帮他擦去眼泪,眼泪太多,只用一只手,擦不完,但这只手有其他的作用,比如说,安抚。

    “我梦见你死了,在那之后,我不爱你了。”

    梦的起始,是徐死了。梦的结尾,是爱消失。这之间的所有过程、诸多往事,即便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说清。但慕正光也不打算立即说清,并也,他此时的思考能力也不支持他把事情说清楚。

    死了?梦中的他肯定经历过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这样的痛苦让他在醒来后依然心有余悸。在这种痛苦的冲击下,他的理智所剩无几。在这种时候,他说出的这句话,是他最为刻骨铭心的伤痕。

    “这么做是正确的。我能不能知道‘之后’是多长时间?”

    “两年。”

    以他的能力,要化解生离死别带来的悲伤,并在这种环境下,放下对我的爱,应该不需要两年吧?也许是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拖慢了他的进度。

    徐用右手抚摸他的脸庞,用左臂紧紧搂住他,让他感受到更多的温暖和热爱。

    “这一定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我们有一个上午的时间,你慢慢说给我听。中午我点份外卖,你想吃什么?炸鸡?烤鸭?”

    “烤鸭。”

    “好。亲爱的小同学,今天是你第一次抱我,对吧?也是我第一次抱你。以后你可以多抱抱我,我也会多抱一抱你。”

    “嗯。”

    崔匀清正在酝酿更残忍的阴谋。

    杨树雨察觉到了她的恶意,并深感不适:按照惯例,过渡世界里的故事不会太长,最多不超过24小时。梦境占据8小时,上午、午餐、午休占据6小时,那么崔匀清就还有10个小时可用。如果她的恶意在10个小时内完全释放,在超高效率的惨剧的打击下,慕正光必然会遭受难以想象的伤害!

    上初中一年级、第一场车祸、第二场车祸、去师范大学,慕正光详细讲述了他在梦中的所见、所闻、明白的所有道理。

    “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你说的不合适的、对我不利的答案,我也明白了”,这句话是慕正光说给梦中的徐听的,但梦中的徐早已死去,再也听不到了,而现实中的徐就在眼前,他说着这句话,与此同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的表情。

    “梦里的我还是挺聪明的嘛,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放手。她死了,她和你的男女朋友的关系自动解除,以后你向别人介绍她,只用说她是你同学或者是你的姐姐,而不用说你们曾经在一起。”

    慕正光看到自己的得意、欣慰和徐如出一辙。有着相似的人生态度、得出相同的结论的两人,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都能和睦相处,都能心意相通。

    “以后我不再喜欢你,但你教给我的衡量标准,我永远喜欢。”

    慕正光说这句话时,把重音落在了后面。在梦中,这是诀别的话。在现实中,这却是告白的话,不过要舍去前面半句。

    小同学能说出这句话,他的辨别是非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我。徐为他的成长感到骄傲,她向后一仰,躺在床上:“你也躺一会儿吧,一个小时后我喊你起来吃午饭。”

    坐累了,顺便躺下,躺在同一张床上,不盖被子,这是徐在不跨越底线的情况下,找到一种全新的表达亲密的方式。

    慕正光之前和徐一样,都是盘腿坐在床上的,听了这话,他也乖乖躺下,把腿伸直。

    虽然这种行为算不上明确的跨越底线,但徐还是不敢躺太久。几分钟后,她起床了,把枕头放在同学的肚子上,为他盖住那一点点蠢蠢欲动的痕迹。

    “你夜里做了噩梦,肯定没睡好,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客厅里背单词。”

    “好。”

    徐从衣柜里拿了黑色T恤和灰色长裤,她今天本来打算穿着这套衣服去上课,但小同学跑到她的房间里,她没去上课,换衣服的事便耽搁了。两人拥抱时,她的睡衣被眼泪打湿,虽说穿了一上午,马上就要干了,但穿着睡衣去拿外卖,很不合适。

    徐在卫生间里换了衣服,而后走进客厅,从大门旁边的屏风柜里取出两袋饼干丢到沙发上。之后,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饼干一边打开手机,找班里的同学问了早上的签到情况,得知没有签到。

    在背单词时,徐忍不住回想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在现实中,今天的慕正光讲述梦境。在梦境中,今天的她冷静地留下遗言。

    她所说的遗言确实是我的风格,但有一点我不如她,那就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可能无法在三分钟内清晰、准确地阐述我对死亡的看法。

    换个角度看,这是小慕同学的梦境。梦境里的我,或许可以视为他对我的设想。他记得我说的道理,所以梦中的我,能说出我想说的话。在他眼中,我是个冷静的人,他把这种能力给了梦中的我,并加以放大,所以在最后一刻,梦中的我依然保持冷静。

    其实,我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坚强,但他却比我想象得更坚强。虽然梦中的经历不能当做真正的经历,但是,他曾经尝过胜利的滋味,这至少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勇气和信心,这就足够了。

    至于他在梦中找到的办法,能否运用到现实生活中,是否有必要、有机会运用到现实生活中,我不做要求,也并不期待。

    崔匀清在外卖员身上投入恶意和力量,使他像是出笼的野兽,带着凶悍的目光和渴望奔向猎物。

    杨树雨对崔匀清的安排很不满意,既然对方毫不留情,那她也要毫不留情了。她让空中的水聚集形成冰雹,用冰雹砸穿那人的头颅。她牵引雷电,轰击那人的骨骼,灼烧那人的血液。

    在道路的另一侧,有另一个外卖员出现,他与倒在血泊中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在他的外卖箱里,也装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烤鸭。

    “大家都是女生,理解一下吧,不要让她遭受如此可怕的暴行。”

    在过渡世界中,无人能目睹刚才的惨剧。那人的恶意与他的尸体都被抹去,似乎从来都不存在。崔匀清见识了杨树雨的能力,又惊又疑,但她没有被吓倒:“徐不是徐萦则,而且,这里不是现实。”

    “我阻止你,不是因为徐不是徐萦则,更不是因为这里不是现实,是因为我们一开始的约定。车祸是小概率事件,在车祸中丧命更是小概率事件,你准备让徐承受的伤害,也是小概率事件。前两次,按照你的想法来,这一次,按照我的规则来。”

    “可是……不对……如果……如果我换一种形式……因为……因为在结婚之前,和其他人发生关系,并不是小概率事件。”

    “你要是能让徐主动和其他人发生关系,当然不能算小概率事件,但如果是被动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算了。我相信徐的人品,她绝对不会主动把自己交给别人。但我想知道,如果她因为被动原因,在迫不得已之下做了一些事,慕正光会怎么对待他?这两个人还会在一起吗?”

    “会和不会,我说了可不算,还是让他们告诉你吧。”

    崔匀清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大不相同。她站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抬头望去,只觉群星璀璨,暗夜深远。

    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观点,或者一个想法。数十颗星接连落入渊海中,崔匀清弄懂了慕正光的心思,并根据他的意愿做出选择:两人不会以夫妻的形式在一起,但他们依然是同学,是朋友,是姐弟。

    崔匀清知晓了结果,但有一个问题她依然不明白,她朝着天空大喊:“这样的结果是怎么形成的?”

    又有许多颗星坠落,崔匀清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发生在徐身上的事会让两人都陷入痛苦。当他们把自己的痛苦说给对方听之后,双方互相理解,达成一致,于是,结果形成。但结果形成并不代表两人不再痛苦。痛苦减轻,但依然存在。已发生的事情,不可更改。受过的伤,像一道疤,会褪色,但永远不会消失。

    在徐的心里,有类似的结果和答案,崔匀清也看见了:徐会主动把这件事说清楚,主动终止两人的关系。慕正光接受了她的建议,整个过程中既有主动也有被动。一开始他们还会互相帮助,但两人的距离在持续增长。到最后,他们很久才会见一次面,见到了也只是相视一笑,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从来不认识。

    这个结果是徐想象的,她的想象和慕正光的想象很不一样,在她的想象中,距离的概念尤为明显。然而在现实中、在一切顺遂之时,她是主动拉近距离的那个人。崔匀清陡然发现她看不透这两个人,也看不透他们向往的正义。

    画面一转,崔匀清回到过渡世界。

    在过渡世界里,徐正在用烤鸭卷饼,然后把饼递给穆正光。

    “你看到他们的答案了吧?世间那些常见的事都不足以让慕正光陷入遗憾牢笼,哪怕是生离死别,也不够。你能想到的发生在徐身上的惨绝人寰的事,也收效甚微。当慕正光和徐划清界限之后,她是生是死、受到怎样的伤害、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影响不到他。不符合他的要求标准的人,不会被他视为伴侣。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择偶标准里的例外,即便是徐、徐萦则,也不行。”

    崔匀清相信杨树雨说的话,但这番话里还有一个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他的择偶标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不知道。但他提出来的标准,他自己都达到了。在他的择偶标准里,他也不是例外。无论世间有没有符合标准的女生,他的标准都不会改变。”

    “如果交换顺序呢?两人先结婚,在结婚时,徐符合标准,在结婚后,她因为被动原因……”

    杨树雨强势地打断了崔匀清的话:“他们会离婚,徐不再嫁,慕正光不再娶,就这么简单。不符合标准就是不符合标准,在结婚前发生这种事,两人便不会结婚,在结婚后发生这种事,两人的婚姻也会到此为止。”

    “这是不是太残忍、太无情了?他就不能在这件事上包容徐吗?”

    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要求标准,而舍弃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崔匀清非常怀疑这种行为的正确性,甚至她也很怀疑慕正光究竟能不能做到这么残忍、这么无情的事。

    “就算他包容了徐,徐就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不会。徐对伴侣、对自己的要求标准,并不比慕正光低。关于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以后你也不要再问了。在第二个遗憾世界里的对决,又是他赢了。你觉得还有必要让他走进第三个遗憾世界吗?”

    杨树雨知道崔匀清会怎么回答,她要的就是对方的肯定的回答,如此一来,无论慕正光在下一个遗憾世界里过得多么凄惨,都和她没关系。

    崔匀清明白杨树雨想推卸责任,但这份责任是她乐意担起的,即便杨树雨不问,她也会把慕正光送入下一个遗憾世界。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