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病

    这人进来时,罗裳就注意到了他的脸。此人面色发红,不然吴大夫也不会有那样的猜测。

    她并没有急于接话,先看了眼病历上的名字,示意这位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先坐下,随后说:“如果你想让我给你看,不如先诊下脉。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更加稳妥。”

    她并没有炫技的心态,尽管她可以从这位大金链子脸上看出不少东西,但保险起见,还是把四诊都做了,再下结论为好。

    因为这个男人的情况不像那位妇女那么典型,按罗裳的判断,他的病情要复杂一些。

    “行,就按你说的来吧。”胖男人还算配合,把花衬衫袖子上的纽扣解开,露出胳膊,再把左手腕放到了脉枕上。

    罗裳三根手指搭上去,凝神体会着脉像。

    房门口那两位中医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都挺狐疑的。

    不是,她这是来真的啊?

    这中年男人脸色发红、肚子大,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人应该是湿热体质,会影响到全身很多部位,想把他身上的病断明白,没那么容易,她真能做好吗?

    罗裳没在意别人有什么反应,她放下手指,便问那男人:“我看了你的病历,刚才你去心内看了,因为心脏不适是吧?”

    “对,心脏跳动倒是挺正常的,我形容不好那种感觉,反正就是不舒服。”

    罗裳合上病历,反问道:“经常晚睡吗?”

    大金链子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懂,就如实说道:“睡得是挺晚的,我做生意的,不得应酬嘛。”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罗裳的反应,如果她说得不准,那他就算拿了药,也是不会吃的。

    他心脏不舒服的时间其实有好几个月了,医生却说没什么问题。他不信,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吗?

    不曾想,罗裳竟然也说:“我觉得,你心脏应该没大问题。调整一下作息,争取晚十一点前睡,几天后大概就能得到改善。”

    “如果长期熬夜不睡,别说你这个岁数,就算是二十出头年轻人的心脏也会熬出问题,严重的甚至会猝死。”

    “道理很简单,心脏自从我们出生后就不停地跳动,它也是需要适当放缓节奏,休息一下的。像这种情况,什么药都不如好好睡觉。只要按时睡觉,让心脏可以舒缓一下,就会好多了。”

    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的,但大金链子却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也没掩饰自己的失望,说道:“你们中医怎么也这么说?那我不白来了?”

    罗裳却压了压手,示意他别急,然后告诉他:“心脏还好,但别的方面问题不小。”

    这句话倒是把大金链子给镇住了,自家事自家知道,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毛病,好多地方都不舒服。

    只不过他这次看的是心脏,别的他没看。西医每个科室只能看该科的病,再看别的,他不还得另外挂号找其他大夫吗?

    “我哪地方不对啊?”男人眨了眨眼,迫切地想听听这个姓罗的女大夫会怎么说。

    罗裳不答反问:“你总是喝酒吧?有没有呕吐感,平时是不是经常吃补药?”

    罗裳其实说得还客气了,她看得出来,这个人的姓功能已出了些问题,估计夫妻之间的生活并不谐调。

    她这几个问题全都问在了点子上,中年男人这次毫不迟疑地点头:“喝酒,当然喝,刚才跟你说过了。我是做生意的,做生意那肯定得喝酒啊。”

    “你还别说,我最近一年时不时觉得恶心想吐,有时候还冒酸水。”

    他似乎忘记了最后一个问题,罗裳不得不提醒他:“补药吃吗?补肾的,比如羊腰子、驴鞭、海马什么的,有吗?”

    男人面色一红,这副表情已经暴露真相了。

    吴大夫和门口的两位大夫全都心领神会。男人的那点问题,谁不知道呢?

    尤其是人到中年,这个年龄体力开始快速下降,有条件的人吃点补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罗裳能在病人没说出来的时候就给出这种判断,是不是说明,她真的从脉像里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吴大夫略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差了。

    罗裳只是个年轻小姑娘,哪能有那么高明的诊脉功夫?

    大金链子男终于说了实话:“吃过,有朋友送的,自己也买了。”

    罗裳没有急于给出最后结论,又问了问口苦与否以及二便等方便的情况,才伸手拿过桌上的药方笺,看样子是准备写药方了。

    “那你说说,我这到底是啥病啊,该怎么办?吃补药不行吗?我家里还有不少,不能吃吗?”男人明显有点急。

    罗裳拿起笔,刚要写字,笔尖却没有出墨水。她甩了两下,蓝色墨水才出现在纸上。

    见这男人在追问,罗裳就暂停下来,跟他说:“补药先停一下,暂时不要吃了。你身体湿热严重,滥用补药会使湿热状况加重。就算要补,也要把湿热清掉之后再补。”

    “据我的判断,你身体现有的问题都跟过度饮酒有关,算是酒客病。”

    “酒客病,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男人面露不解,但他能听出来,按这个女大夫的说法,他这病跟酒有关系。

    可酒就是酒,喝点酒顶多醉一场,还能让人生这么多病不成?所以他有点不信。

    罗裳耐心解释道:“酒本身是粮食酿造的,少喝一点,可以起到行气活血的作用。但凡事不可过,长期过量饮酒,会使身体生湿生热。时间长了,对身体影响挺大的。”

    “像口苦口臭,时欲呕吐都跟这个有关系。你现在肝胆湿热的症状挺明显的,肝有病必传脾,所以你的脾也受到了牵连,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胃口,吃不下饭的原因。”

    “直白点说吧,表面上看来,只是多喝了点酒。可这个问题会对全身都有影响。以上的你或者还可以忍受,但现在你的湿热下注已导致宗筋萎软,夫妻生活质量下降,再不注意,也不及时服药的话,以后只会更严重。”

    这位叫姚德胜的男人这次真的被罗裳吓到了。

    别人不知道他晚上是什么状况,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要不是因为晚上雄风不振,他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补品。可听这个年轻女大夫的说法,他这补品还不如不吃呢!

    他本来是个伶牙俐齿的人,此时他眼巴巴看着罗裳,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客气地问道:“那要怎么办?吃药能好吗?”

    罗裳这时候已经开始在药方上快速书写起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我给你开几副药,服药期间,你一定要少喝,次数也要减。不然吃药也白搭。”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另外再给你开一副解酒药,酒后可以饮用,但这个只是事后补救,最好还是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习惯。”

    戴着大金链子的姚德胜此时已不敢有半分质疑,连声答应,表示一定遵守医嘱。至于罗裳说的解酒药,他不但要,还让罗裳多给他开几副,他好多抓点,留着以后用的。

    罗裳知道,他这种生意人想戒酒是基本不可能的,所以她也不强求,只要求对方适当减量。

    吴大夫目瞪口呆,像不认识罗裳一样。他没给这位叫姚德胜的男人诊过脉,所以不可能像罗裳一样,得出这么多结论。但他毕竟是专业的,基本的判断能力总是有的。

    罗裳说得好有道理,一时间他竟无话可说。半是惊骇,半是不可置信。

    不出五分钟,罗裳已写完了药方,递给姚德胜后,又问了一句:“你喝酒时会出汗吗?”

    姚德胜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他回忆了一下,随后他有些得意地说:“前两年喝酒会出汗。最近一年多不出了,可能是酒量见涨了。”

    罗裳无语地看着他这得意的样子,这人似乎还在为他的酒量自豪。

    她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这样的,喝酒会生热,出点汗还算好一点,能把湿毒排出来。如果喝酒时连汗都不出了,脾阳可能已受损。”

    “所以你这个治疗要分两步走的。这次给你开的药以袪湿袪热为主,药服完后回来复诊,看情况可能要开些补脾肾的药。”

    姚德胜竟被罗裳这番话说得冒出一层虚汗,他暗暗庆幸,今天没让人陪他过来。这要是让熟人知道这些事,那该多丢脸啊。

    “那成,都听你的,我这就下去拿药,拿完药还要上来吗?”姚德胜的态度比刚来时可好多了。

    “再来一次,把药拿给我看看。”

    罗裳说完,姚德胜这才客气地拿着药方下楼支划价拿药去了。

    他这一趟,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吴大夫和罗裳。那两个男大夫没全听完,听了大半就去接诊了。

    “小罗,你这是真看明白了?”吴大夫小心问道。

    “嗯,还行。他这个病我以前见过,也不算疑难杂症,所以没什么问题。”

    吴大夫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虽然罗裳说得挺好,可最后还要看药方是不是好使。要是真好使,那就说明,罗裳是有两把刷子的。

    想到这,吴大夫突然跟罗裳说:“小罗,你想不想留在八院上班?要是想的话,我回头跟隔壁卫大夫他们商量商量,把咱们几个的票投给你。”

    这次裁人,他们这些大夫也会进行一次不记名投票,选两个自己心目中高水平的大夫留下。当然,他们这些大夫的投票所占权重并不大,决定权还是在院领导手里。

    “谢谢啊,要是愿意投给我,那我不客气了。如果真能留下来,回头我一定请几位吃饭。”罗裳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她知道罗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她手头也没有多少积蓄,以她现在的条件,突然没了工作,就算想开诊所也拿不出钱来。

    所以她也希望能在医院再留一两年,她可以在业余时间做些兼职,多攒些钱,再考虑一个人单干的事。

    她看出来吴大夫对她写的药方挺感兴趣的,就又写了一遍,递给吴大夫:“喏,这是我给刚才那位病人开的方子,你看一下。”

    吴大夫暂时没事,就把那药方接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这时姚德胜已经抓好了药,拿着一堆黄纸包的中药重新回到312.

    罗裳打开一个纸包,伸手在药片中划拉了几下。她本来只是要检查下药房给药的份量对不对。这一看却看出了别的问题。

    她伸手拿出一个药片,看了一眼,手指稍微用力,再将药片掰开,药片很容易就断了。其纹理也较疏松。

    罗裳不动声色,并没有声张,这味药不是主药,占比也少,对整副药影响不大。所以她没说什么,嘱咐姚德胜按时按量服用。

    等姚德胜走后,罗裳才问吴大夫:“药房进药的事是由谁负责的?”

    吴大夫略一思忖,随后道:“是高进,高副院长的侄子,怎么了?”